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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忘生失魂落魄回了二人家中。

    他头痛得厉害,勉强撑着回了家,连吃饭洗漱的精力也没有,径直倒在床上将自己蜷缩起来。已经是初夏的天,李忘生将床上的薄被都裹起来,依然冷得发抖。被褥间还有谢云流的味道,两人不久前还搂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入睡,一切宛如一场毫无逻辑的噩梦。

    他就这么抖着,直到身体疲惫不堪,进入半梦半醒的浅睡眠。意识朦胧间李忘生听到开门声——

    是师兄回来了。

    李忘生挣扎着睁开眼,谢云流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忘生浑身guntang,脑袋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叫他:“师兄……”

    谢云流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个人般:“李忘生,你少用苦rou计。”又把他推回床上。

    李忘生再没力气爬起来,小声叫着师兄,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眼皮也撑不开,不知过去多久,听得门“砰”地被重重甩上。他的意识终于连一丝也维持不了,陷入了昏睡。

    李忘生昏沉之中隐约感觉被人抱起,他迷迷蒙蒙叫一声师兄,那人嗯地应了一声。

    他紧揪着的心终于放下些——师兄果然只是嘴硬心软。

    李忘生再清醒时,已经躺在了医院床上。

    课题组的师弟师妹第二天联系不上李忘生,这才急急忙忙找了吕导。吕导有二人家中的备用钥匙,火急火燎赶到,才把烧了一夜、已经烧得人事不省的李忘生送去了医院。

    信息素紊乱导致的发热,不算太严重,医生开了药,给李忘生挂着水。

    李忘生睁开眼就看到吕导担忧地守在床边,不由开口:“老师,您怎么来了……师兄呢?”

    李忘生潜意识认定是谢云流将他送来,此时不见人影,该是去替他缴费带饭之类。他心中有些忐忑,何至于麻烦老师来,老师知道师兄连累他了,大概要将师兄骂得更狠。

    吕导面色难看:“忘生,你好好休养。”

    “老师,师兄呢?”

    李忘生又问一遍。

    吕导犹豫一下,知道瞒不过这个聪慧的学生,还是实话实说:“忘生,你师兄没来过。”

    李忘生怔一下,不知自己昨夜见到的,究竟是谢云流本人,还是他产生的幻觉。

    李忘生精力不济,始终昏昏沉沉,脑子黏着的浆糊般,无法处理事务,在医院输了两天液后才勉强恢复些,在吕导的陪同下回了家。

    李忘生回到家,发现谢云流应该是趁他这两天不在家,将关键的证件财物都拿走了。他的手机放了两天已经没电关机,李忘生给手机插上充电线,开机,信息接通信号猛地涌入。

    谢云流给他发了许多消息,打了三四十个未接电话。

    “李忘生,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李忘生,你连装都不装了吗?也是,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好让你装的。”

    “……如果我能解决好这事,你能不能选我?”

    “……是我犯蠢,你当没看到吧。”

    “既然如此,那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东西我会自己搬走。”

    ……

    消息在一个通宵里断断续续地发来,李忘生昏睡了一整晚,谢云流大概清醒了一整晚。

    李忘生再匆忙试图回复时,对面只剩一个红色感叹号。

    李忘生一下心慌起来,情绪激动下后颈又开始隐隐作痛,吕导赶忙安抚他:“忘生,冷静些。”

    李忘生点点头,努力平复下呼吸,颤抖着手回拨给谢云流,已经打不通。他不死心地又重拨几遍,还是同样的结果。

    李忘生双目通红,努力维持在老师面前的体面,朝吕导开口:“老师,麻烦借下您的手机。”

    吕导叹口气,把手机给他。

    李忘生提着心拨打过去,依然是同样的忙音。

    那“嘟”的声音响一下,就在他心头划上一刀。李忘生自虐一般,始终不肯挂断根本接不通的电话,任自己被划得血rou模糊、支离破碎。

    他的泪终于憋不住,大颗大颗落下来。

    吕导将他揽在怀中抚摸他的背宽慰他:“忘生,宽心。云流一时想不通,气消了总会回来的。他的事,老师会想办法的。”

    李忘生忍不住地自责:“老师,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陷入对自己的无尽责怪中,怪自己在这段关系中没做好,没有让谢云流充分相信他,怪自己没有安抚好谢云流的情绪,怪自己留不住谢云流,甚至怪自己太过脆弱,因为生病发烧错过和谢云流解释的机会。

    “好孩子,你没做错什么,你师兄一时冲动,千万莫要怪罪自己。”

    谢云流连毕业典礼都没再来参加。

    李忘生折腾这一遭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精神也不好,整日神情恹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毕业典礼上,期盼谢云流还能再回来一趟。

    李忘生坐在欢腾的人群中,身边鲜花紧簇,留给谢云流的座位却空着,他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沉到湖底。他怔怔瞪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痴痴发呆出神,忘记了闭上般,双目被空气灼得犯疼,无端淌下泪来。别的同学过来担忧地问他怎么了,他才回过神,慌忙擦过泪水,勉强笑笑:“毕业了,有些舍不得大家。”

    他试图用别人的手机联系过谢云流,谢云流只要听到是他的声音,就立马挂断。后来他不敢出声,拨过去大概只为了听那一句熟悉的“喂”。谢云流接到长时间沉默的电话,也知道是谁打来的,他的耐心终于也耗尽:“李忘生,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李忘生撑着一口气做了所有的努力和挣扎,依然是枉然。他不得不放弃时,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卸下来。他病过这一回,好起来以后像是彻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说不清是从前谢云流为他带来了笑、还是如今谢云流带走了他的笑,李忘生整个人都丧失了灵气和活力,连笑容都是勉强无力。他的话更少,从前他也是腼腆话少的那个,众人讲话,他就坐在一旁乖乖听着,话都悄悄留给谢云流说。有谢云流在,也能逗得他多说几句玩笑话。如今除了公事以外他提不起什么闲聊的劲,不是不想说,已经是除了需要回答的客观问题外,已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吕导也心疼他这副模样,特地放了他的假要他出去散散心。李忘生不肯,整个暑假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夜以继日地干活。直到整个项目完成,他连活都没的干,整日呆在家中,时时刻刻见到从前的影子,也终于受不了,不得不听从吕导的意见,独自出门散心。

    谢云流从前计划两人毕业旅行去华山玩,如今谢云流走了,他还是按照原计划自己去了。

    站在华山云雾缭绕的巍峨山峰上,他恍惚间觉得,似乎已经这样等过一个人很久很久,好像一眨眼,就见到师兄与自己都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