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怀璧其罪

    林阙又不放心叮嘱了几句，终究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姜府。

    林阙走后室内又静了下来，姐弟两人都没开口说话，姜玉衡躺在床上假寐，姜野走到门口看着院内的梅树，院子冷清清的前段时间开的梅花如今已经多数凋零，落于有些融雪的地上。

    他突然想起来过年时，他和jiejie起了大早，两人特地没叫陈叔和小厮扫雪，站在院子里在拂雪和迎春的帮忙下堆了两个小雪人，头上戴了一圈梅花是姜玉衡，手上随便绑了根树枝的是姜野，早晨看的时候两个小雪人在暖阳下照着泛着盈盈亮光，煞是好看。

    可雪人到底是雪人，只留了一上午便被午时的骄阳融化了，梅花落在了地上沾染了污泥，树枝倒着，一片泥泞。

    姜野不愿再想，迈步回了自己屋里。

    晚上到了要歇息的时候，姜野拿着一床被褥在离姜玉衡床榻几步远的地方铺好，闷不做声地躺下，姜玉衡看着他的脸色没有作声，转过头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烛台上跳跃的火光。

    室内一片寂静，过了良久姜玉衡开口道：“阿野，明天你带着陈叔去卓记钱庄一趟。”

    “好。”

    “此去金陵，怕是有生之年再无回到陵江了，你将家中存有有多少银两，好好算清楚，”姜玉衡抚了抚胸口，缓了口气，“大娘和小厮多给他们一些银两让他们回乡有所依仗，拂雪和迎春......我会问问他们想要回乡还是留下。”

    姜玉衡望着眼前的幔帐，右手抚上了今日被林阙扎针的地方：“至于三间铺子你跟着些，劳烦账房先生多对几遍，你把那铺子......就交给掌柜们吧，留下几成等分红交你就好，这样你跟我去金陵也不至于全仰仗于天家施舍。”

    "还有林姨，你帮我去看看她叫她多注意身体，去采药时叫个人跟着她，别又像上次自己一个人采药伤了腿脚在山里过了一夜才找到。"

    “黄家那边，你带些家里用不完的米面送到她那里，大娘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辛苦，能帮衬些就帮一帮。”

    “还有黄小五，他若是知道我要走必定要哭鼻子了，你长他两岁，带点点心哄哄......”

    “哄哄？jiejie是觉得我不难过，不伤心吗？”

    没等姜玉衡说完，姜野走上前，双膝跪在姜玉衡床前的脚踏上，直愣愣地盯着她。姜玉衡借着有些昏暗的火光才瞧见姜野半边脸庞上挂着数道还未干涸的泪痕，眉心的红痣在烛火的跳跃下时隐时现，似要滴出血来。

    “我怨我没有缠着你今天去做衣服，我怨自己没有陪你去莲因寺，我怨皇帝为何偏偏出现在那里！”姜野的双唇颤抖着，泪水从眼眶溢出，滑过脸颊滴落在姜玉衡的手背上，"我想烧了那道圣旨，我想撕烂那个太监的嘴，我还想和jiejie离开陵江，隐姓埋名，我们躲到荒郊野岭，我伺候jiejie一辈子！我绝不喊半句辛苦！”

    “我知道，若我真那样做，必定会惹怒皇帝，牵连jiejie惹皇上怪罪，我也知道，如果我们离开陵江，不出钧州便会被官兵通缉，与我们关系亲密的人，陈叔，林姨，黄小五他们一家必会被扣押威胁，不能只顾自己而陷他人与处境艰难之地。”姜野眼眶通红，颤抖着手别起袖子擦落在姜玉衡手上的泪水。

    “jiejie，你这些话哪怕明日说、后日说，我都能忍着笑着给你好好办完，你何必今晚就着急于我说这些话来剜我的心窝子，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你要离开江陵，要入宫当皇帝的妃子呢。”

    姜野看着姜玉衡，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低头言道：“姜野糊涂，jiejie尚在病中却听我如此混账言语，惹jiejie伤心还怨怼jiejie，请jiejie责罚。”

    姜玉衡眼角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落到耳廓里。她挣扎着坐起来，看着面前的姜野，神色萋萋。

    她在寺庙里听那人说他是皇帝，意图纳他为妃，何曾不想过吞药假死、逃往他处的荒唐念头，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就宛如黄土白蚁般，仅仅是走着他们想走的路，便能践踏无数人了。

    她俯身抱住姜野，两人微凉的脸颊紧紧贴着，彼此眼泪黏腻在其中，姜野颤抖着伸出手回抱过去，前襟落上了面前女子痛苦的泪水。

    “罚？你叫我如何舍得罚你，你说的这些我何曾不想过，我又何曾不愤懑怨道，可这世道便是如此，若有容貌才学却无丝毫自保之力，便如小儿抱金与闹市之中，觊觎者无数。我是害怕，怕你和我去金陵跌入那花团锦簇的熔炉里，像我一样身不由己。”

    “就算跌进去又如何，jiejie在那，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姜野紧紧抱着姜玉衡，悬在下颌的泪水滴落在地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家，回陵江，永远生活在一起，没有任何人能左右我们的生活，jiejie会成为全天下最逍遥自在的人，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