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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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很早就升起来了,阳光从高楼大厦间照进每一户人家。桑梨出门了,打开了大铁门,顺着大路走,她不敢转弯,认认真真地记着路,怕回不去。终于出了小区好远,才看到了和自己读高中的市里有些相似的地方,路旁有店铺了,也可以看到公交站了。她买了新的手机换了新的流量套餐,不只是因为陆琛的那句话,而是她需要用网络来做很多的事情,查学校路线、确认入学事宜。然后去了银行,将陆家夫人给的卡上的钱转到了自己的卡上,卡上有十六万多一点,那卡是陆家夫人平时买衣服的,卡里的钱是买当季衣服后剩下的。如果不出意外这些钱远远够她往后学习和生活了,她也不必再去自讨没趣。 心里的迷雾渐渐散去后,日子就过得快了,很快就到了九月一号。这一天,桑梨依旧起得很早,早早的收拾好东西,其实不用太多时间,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她带来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要带到学校的,所有只要房间空了那就说明没有东西落下了。 吃了早饭,她就一直在客厅等,因为陆琛说会让人送,可是一直到吃午饭也没有等到人。兰姨煮完早饭就走了,午饭在厨房温着,这时候桑梨才知道陆琛昨天并没有回来。 原来,又被遗忘了啊。 桑梨辗转地铁、公交好几次才到她的学校,她原来的城市里只有四五条不复杂的公交路线,而这个城市有错综复杂的交通网络,她第一次乘坐不熟悉让本来一个小时的路程变成了三个小时。好在,迎接在学校门口的学姐很耐心,一直帮着她办理好所有手续,一整天的疲倦和烦闷才消减了些。这个学校其实不是桑梨最想要报的,她其实想去帝都,在偏远地区,帝都总是一个神圣而又令人向往的地方,而且这或许是她唯一能有正当合理的理由走出去的机会了。她的成绩在当地中偏上,发挥得好的话帝都有一所学校是挺适合她,那个学校是桑家父母除了他们省市里的大学外最很认可的一个学校,所以她一定能去的。后来,事实也如此,可是因为陆家的意思她才改了现在这个学校,以她的成绩两个学校差别不是很大,只是并不是自己内心最想要的。 躺在宿舍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心情明朗起来,外面的世界与她无关了,她要做的只是拿到毕业证,然后工作生活,或许还会有一个家庭,按部就班的平常人生有时候也是很幸运的。 陆琛的工作没有一天是不忙的,傍晚的时候秘书进来送这一年最后一季度的业务企划书。陆琛修长的手指翻动着纸张,看到最后一页上的日期,突然停了下来,“今天九月一号了吗?”,陆琛想起什么来。“是的,业务部门开始安排下一个季度的工作了”秘书以为他问的是工作上的事情。 陆琛就公司工作企划提了一些问题修改让秘书出去,秘书刚出去,他拿起手机想打电话,可是翻开通讯录找了很久才发现他没有桑梨的电话,只能打开微信发消息,那边却许久不见回声。 桑梨在床上发呆,直到宿舍里的同学叫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她从床上起来,才发现宿舍的同学都到齐了,相互介绍着,开始添加联系方式建立宿舍群。桑梨打开手机的时候,看见消息栏里有一个陌生的头像闪着红点,备注是陆。是陆琛,桑梨从兰姨口中听到过陆琛的名字,但是她不知道是哪一个字,后来她又本能的排斥了陆家的人,于是随意备注的一个陆字。 “你去学校了没有?还没有的话我现在叫人送你” “在学校了,都弄好了” 冰冷的文字对冰冷的文字,慢慢的谁也不在意背后的人是什么心情。 没有等到及时回信,陆琛打了家里的电话问桑梨是否还在家,得到的答案是已经出去了,房间里的东西也收拾走了,他就想桑梨自己去了也就没在意。陆琛自小就是独立又有能力的人,他的一切生活学习工作等等都是自己他安排的,在他看来学校报到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件小事,他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站在自己的世界去看别人能看清楚什么呢? 桑梨的宿舍一共四个人,都是外地的,每个人性格爱好生活习惯家庭条件等等都不一样,好在相处起来都很好,很快就熟络了。中秋三天,四个人都没有回家,约着去了这座城市的一些景点,旅游聚餐,这是桑梨离开山区后真正快乐的几天了。放假的第一天就是中秋,那一天桑梨和舍友在一块儿时总是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在她眼里中秋是个很重要的关于家人的日子,可是想要不想要的消息她都一点儿也没有等到。 没几天又到了国庆,假期比中秋长,宿舍里有人回家了有人出去旅游了,只剩下了一个桑梨。从食堂吃了饭回去宿舍的时候在楼下花园坐了会儿,小花园中心是一个小水池,一些水黾和微小生物浮在水面上,抬头是一方周正的天空。每一天宿舍食堂,如此循环,渐渐觉得多少人渴求的假期也是如此无趣。 其实在这几天假期里桑梨有一天回去了的,可是陆琛不在。那天,她进门就撞上兰姨,她因为家人放假要陪伴请假回家去了,于是她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就回学校了。风吹皱水面,那些小虫子四散奔走。 阳光隐匿在乌云下, 万古的树木也会凋零, 晨昏起落,水面上的蜉蝣也怡然自得, 尘世里奔走的人儿啊,究竟为了什么踽踽独行? 学校里的生活简单而幸福的,每一天上课下课。桑梨来自山区,很多课程她学起来比其他同学要难得多,不过她知道自己什么水平,她能够完成所有课程顺利毕业就已经很好了,不可能奢求什么名次。上课的时候她能听懂跟上的就听,有时候听不懂就发会儿呆,慢慢的就到了期末。期末一个星期的考试周,考完试就是寒假,寒假离过年有几天,桑梨早就想好了,她要先回西边山区再回陆家。她没有买过火车票,所以买车票的事情是问了同学的,好在她早早就开始抢票,还有宿舍里的同学帮忙,幸运的从紧张的春运里抢到了回去的票。她和舍友一起出发去的车站,这学期和舍友的相处中她慢慢地适应了些城市的生活。 第一次独自一人坐火车,因为对终点的期待和向往,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还是很快的。驶过平原跨过河流,听着通过隧道的呼啸声,看晦明变化,慢慢的,山越来越多越来高。转了几道车换了好几种交通工具,腊月二十七那天桑梨到了她阔别半年的家,看着屋前屋后郁郁葱葱,看着水泥红瓦的房子,多么熟悉。 虚浮的脚步坚定地踩在泥土中,飘着灵魂落回了地上。 桑家土围墙外是木板的大门,小时候桑梨和jiejie调皮,在木板门上画画,父亲晚归时看到鬼画符般的大门以为是村里那些一向调皮的男孩子干的,站在门口对着远处河边玩水男孩子教训了几句。桑梨和jiejie不敢出声,躲在门后看,桑爸爸不知道这是那两个他一直觉得很乖很懂事的女儿干的。后来,父母知道女儿偶尔的调皮也只会点一点她们的额头,说一句不要调皮。桑家两个女儿,村里老人重男轻女经常劝他们再生男孩,可是他们觉得这两个女儿是村里的孩子里最好的,成绩在村子的孩子中最好,懂得帮家里干活,也从来不乱跑。后来,桑家jiejie中考失利上了技校,毕业后进了一家小型私营医院,没两年医院整改编入公立医院,桑jiejie一向努力自然而然成了能够顺利留下来的护士,虽然工资不高,但是那是一个很体面的工作了,让村里的人也很羡慕了。而桑梨成了村里第二个考上高中有时候还能拿奖学金,后来又考上了正规大学的人,怎么说桑家父母在村里都是很光彩的。 以往的清贫又美好的日子还真的很让人怀念。桑梨去推开木门,她很想这个家很想这里,心里悦动的火苗随着前行的脚步奔腾。可是,当她去摸土墙凹陷处的大门钥匙时,她什么都没有摸到,反复几次那里还是空空的。 “哟,小梨回来了?你爸妈上你外婆家去了,好像要过几天才回来”村里的一个老头路过。 哦,门锁了,自己不能回去故乡了。 桑梨在屋外站了会儿,其实也不必难过,过惯了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桑家父母觉得十几年珍爱的女儿到大城市过上好日子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他们将这个孩子带回来之后一直当做自己的孩子,希望她过得好是唯一的愿望和使命,再心痛他们也愿意割舍十几年的感情。既然能放下心不再有经济物质上的负担,桑梨为什么要再揭开他们心里的伤心难过呢? 或许这就是所谓单纯淳朴的贫苦人民品质吧,多么纯粹的质朴。 她理解桑家父母的决定,她不明白陆家富贵逼人的精英家庭为何如此对待亲生的女儿,迷信吗?人性吗?多么精英的愚昧!可笑可悲的究竟是谁啊? 不是自己。 桑梨随着落日的脚步去镇上,村里不通车,想要去外边只能去乡镇坐每天一班的班车,往市里去的是一早发车,所以她必须今天晚上就去镇上等着。 她不去镇上也进不去家里了。 山区的路很难行,一座山又一座山,桑梨还拖了一个行李箱。她慢慢地走着,也不是不难过只是她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回去,回去后她以后的生活又该如何? 去镇上要走三个小时,幸运的是她在路上走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去镇上办事的大叔,他骑摩托捎带了一程,在天黑之前到了镇上。桑梨在一家小旅馆里过夜,十五块钱一晚上,主人家还给她下了碗面。她吃完在房间里休息,脱下鞋子,才发现许久不走山路的脚已经走得磨出水泡了。拿温水泡了一下肿痛才缓解了点,只是她脚一着地还是很疼。 拉开小旅馆泛黄的窗帘,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一所学校,那是桑梨读初中的地方,整个镇就这么一所中学。其实,这个地方已经变了好多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现在住的地方在很小的时候还是农房,主人还是种田为生,现在已经是五层的小楼了。桑梨小时候是住过这里的,那是她二年级的时候,镇上组织几个村的小学来做知识竞赛,每个村小学每个年级选两个学生到镇上比赛,获得名次会奖励奖状和文具,六个年级综合名次也会代表村小学的成绩和排名。她是她所在村小里被选上的孩子之一。那时候,村镇之间不通车,他们是走来的,晚上借住在镇上的人家里。她来的那一次借住的那一家就在这个地方,普通的农家床铺少,两个孩子一个床位,可是十二个孩子男女比例并不平等,最后桑梨成了那个被剩下的孩子,她和另一个二年级的男孩子一个床位。其实小小年纪就像过家家一样,睡觉也好好穿了衣服,而且小孩子身形小,一个里一个外根本就接触不到,可她还是默默哭了,为什么呢?因为她本来和四年级的女孩说好选好了床位,那个女孩最后却跑去和别的女生搭伙去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早上的时候低年级的小孩还睡着,其他高一点的年级的学生还有带队老师起来了,他们在说话。 “还说不一起睡,这不睡得挺香的吗?还执拗了半天” 其实,那时候桑梨醒了,她听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委屈,默默的哭了,等心绪平复了才起来,就是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事啊。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十来个人在房前路边生起火,烤着rou喝着酒唱着歌,窜起的火光照亮了车路,映得桑梨的窗子边红红的,驱散了冬天的冷气。 过年前后交通拥挤,桑梨又是临时改变的行程,市里往省城去的车票是后一天的,所以她又在火车站里过了一晚,睡在候车室的座位,来来往往的人流,驶进驶出的火车,冬天又冷,时醒时睡,很不舒服。 这次回去家乡本应该喜悦的,却有了一些意外,这一趟奔波身心俱疲,桑梨被磨得快成了行尸走rou。 世间行走的人又有几人不是行尸走rou呢? 桑梨回到东边的城市那一天正好是除夕。 桑梨不知道除夕的时候公共交通会提前收班,也打不到出租车,在车站手足无措了好久才和路人拼了一段路程,剩下一个小时多的路程是走回去的。 多么美好的日子全用来走路了,看不了风景也没能去远方。 除夕夜九点,桑梨回到陆琛的别墅。可是这里没有她想象中的灯火辉煌,也有没有她想象中的人声鼎沸,更没有她以为的冷着脸让她不知如何面对的陆家人。 又是紧闭的冰冷的门。 桑梨不知道陆家人去了哪里,但是她不信除夕那么重要的人会有人不回家,她就坐在大铁门前等,一直等。不意外的,她的等待再次没有结果,临近深夜的时候,始终没有人回来。她拿出手机,使劲按着开关键,过了好久那小小的屏幕还是一片漆黑。手机早就没电了! 除夕的烟火照亮了冬日阴霾的天空,偌大的城市像是一夜空了,安静得除了烟花爆炸声听不到一点人声看不到行人。是啊,所有人都有能回去的家,除了自己。高高的铁门紧闭着,靠在那冰冷的铁片上疲惫的头脑突然变得异常清醒。烟花在天空中绚丽绽放然后匆匆落幕,直到新年的钟声响起,靠在铁门上的人才爬起来,她看了眼在黑暗中依旧漂亮华贵的洋楼,笑了笑转身离开,自此以后她没有地方可以归去,她,就只是她了,走在寒风呼啸的没有行人的街道要去哪里也无所谓了。 如果星辰怜悯萤火,请你藏在乌云后; 如果西风怜惜花儿,请你不要停留; 如果我将孤身一人在黑夜里行走,漫漫长街能否为我亮起一盏灯。 夜空里星辰闪耀,苍穹下浮起痴怨的哀鸣; 那高悬于天际的明月啊,从不肯亲吻我; 人世间万家灯火,照不亮每一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