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旦旦驾到

    外婆如期从老家归来。还带回一个大惊喜。当然，这是对严若愚来说。对于沈旭峥呢，车门一开，见老人手里抱着白花花一小团棉抱枕定睛细看竟是个叼奶嘴还会蠕动的小baby？！那还不堪称天大的惊恐。

    他自感脊背都汗湿了，严若愚还眉花眼笑迎了上去，熟练地从外婆手里接过来，稳当当抱怀里，亲了看看了亲，如珠似宝不撒手。眼里装不下别的了。

    “阿婆，怎么把旦旦带来了？胡老师哪舍得啊？这么小……”

    呵呵，舍不得？我看你巴不得人骨rou分离！沈旭峥心里妒火直冒，冷笑不已。

    “唉，还不是那官司。”老太太注意到男人情绪有异样，始觉自己先斩后奏不太妥，笑里便含了些歉意，“她爸妈，非说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扬言敢离婚就不认她，说来也是寒心。这阵都是她一个师姐收留她，L大教书的，正好她也要考L大的研。抚养费那些事老谈不拢，我看她L市、K州两边跑，宝宝才多大也要跟着遭罪，作孽！就说帮她带几天，等事彻底了结了，再送回去。我一把老骨头，也帮不上什么忙，给她解解后顾之忧吧。原本想我带惯了的，好带，还能陪小愚解解闷，就……”

    “呃！是！没错！”心事被窥破，沈旭峥又心虚，眉也不由蹙得更深，“我就是想，好歹提前说一声……也好备个安全座椅！这么抱回来，万一路上交通不好……”

    “哪那么多讲究？这不好好的～”严若愚乐昏头了，仍没察觉他很抗拒，甚至把小孩往他怀里送，“旦旦乖，跟叔叔打个招呼，不是在视频里见过吗？忘啦？要不要叔叔抱抱？”

    沈旭峥那五感比狗都灵，不待凑近，就感到一股诡异的，疑是新鲜屎、尿、乳汁，还有其他说不清物质的混合气味，非香非臭，胜在够浓厚，涌入鼻腔，直冲天灵盖。冲得他本能往后一弹，躲远了一小步。

    这举动中的嫌弃够昭彰了。他正愁要如何狡辩，孰料严若愚沉溺逗娃，宽怀大度着呢，根本没当回事，又逗着回楼里了。徐慕华看她喜得忘乎所以，别跌个狗吃屎就乐极生悲了，顾不上留个抱歉的眼神就急急追上去。

    默默陪候一旁的Tim，见证了一个男人家庭地位的断崖式暴跌，好一朵芙蓉花，秒成断根草。不胜唏嘘。遂好心拍拍他的背，循着他哀怨的视线，慨然献计：“要不你这jiba也争争气，父凭子贵，博一把？”

    断根草转头，一脸晦气：“你宫斗看多啦？做事！”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后备箱。

    毫无悬念，翻出不少婴儿用品。他亦面如死灰，毫无波澜。Tim积极开导：“我说你笑一个！拉个马脸给谁看？等会严小姐看了多心难受，不还是你哄？再说，以后结婚了，论情分，人小朋友还喊你声干爸爸呢……”

    “闭嘴！”某草的马脸陡转通红，低声切齿道，“我没兴趣给任何人当爸爸！尤其是人类排泄物腌入味的非理性生物！”

    进了客厅，小生物正仰沙发上，像只四脚朝天的杰尼龟。严若愚手里晃着个摇铃，伴着一连串非理性语言，眸里笑里，莫不倾洒着母性的柔晖。听见他们动静，头也不抬就喊：“叔叔你来看，旦旦会笑呢，还没下巴就会笑了。”

    沈旭峥又憋下一口怨气，瞟了眼Tim，脸更长了。放好东西，淡淡道：“我们还有点事。”老太太满眼歉疚，点点头。但他还没走两步，就听一小声惊呼：

    “呀！阿婆！你来看，旦旦是不是拉臭臭了？”

    他脚步一滞，进也不是，回也不是，但觉浊气已经熏过来了，氧气全线失守了，而Tim还笑得眉飞色舞。他狠狠剜了一眼，屏住呼吸，咬咬牙，回头问“需要帮忙吗”，只见小孩的尿不湿撕开了，青白圆滚的屁股大腿，涂满了黄不拉叽的酱状物，闪耀着金光。闪得他一噦，话没说完就往后踉跄了几步。

    “小事一桩！”老人家麻利地擦洗，“你们忙去吧，我们俩弄得过来。”

    沈旭峥跟被狼撵似的逃去楼上，爬到二层拐了个弯才稍敢扶着栏杆好好喘口大气。一进书房，浑身泄气似的瘫进沙发里，揉着太阳xue，眼都睁不动。Tim知道这位boss略有洁癖，但如此狼狈抓狂还是头次见，一泡屎就吓成这鸟样？太搞笑了，又谆谆教诲：“小孩吃的干净，拉的屎也干净……”

    “闭嘴！”沈旭峥又喝断，不过声气比头先虚乏好多，“跟Galvin讲，找L市最好的离婚律师，尽快把这麻烦给我处理掉！”

    “那你原来交待他的事？下礼拜你不就回香港了。”Tim问。

    “对哦！”沈旭峥忽然被点醒理智，“你是L市人啊！那你去！三天，给你三天，火速把那离婚给我办了！正好都住L大附近，看看Galvin有什么需要帮手也方便。”

    Tim真后悔多问这么句嘴。

    徐慕华想好好跟沈旭峥聊聊，但久候他们都没下楼，便上去瞧。到书房门口，恰见Tim掀门出来，但随后里面一声“回来回来”，他又折返进去。

    “购物的事拜托安姐就行了，你尽早回家收拾，今天就去L市！三天，你听好，是最多三天！刻不容缓！你也看到我现在什么处境，趁离开前我还想多过几天正常的家庭生活……”

    徐慕华听这连珠炮似的怨声，偷听失德，便敲了下门。沈旭峥闻声回头，满脸错愕：Tim怎么不关门？？！

    还好没说出来，仍是安全的心里话。

    但刚才句句都是大实话啊！！

    “啊…阿婆，我……”他支吾无语。

    “哎徐老师！”Tim窃笑归窃笑，解围也不含糊，“Ivan叫我去买点婴儿家具，行！那我不耽误了，先走了！”

    Tim溜没影后，徐慕华第一句话就是跟他道歉：“怪我，事先没跟你商量，临时起意，光想着搭把手的事，应付得来，能帮就帮了。没考虑你感受。”

    “不是、阿婆，我……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你看家里什么都没准备，要是提前说一声，买东西，收拾房间，都有个准备是吧……”果然呵，满口瞎话说着就是不利索。

    “不用那么麻烦。”徐慕华忙说，“白天就放沙发，她这小月龄还不会翻身呢，夜里就跟我睡。她很乖的，爱笑不爱哭，我们抱她坐车，几个钟头都安安生生，别的乘客都夸她乖，作息也规律，不闹觉。保证不会吵到你。”

    “阿婆别这么说！”单独的“你”字，像一重藩屏拔地竖起，沈旭峥听了又慌，“你年纪大了，又刚大病一场，当然要好好休息。那个，Tim去买摇篮了，放客房，白天你们逗逗她，晚上我睡客房，我照顾。”

    徐慕华不禁发笑：“你一个大男人哪懂带小孩！就几天，不费事的，我的儿女、孙子，哪个没带过？”

    “可这已经是重孙辈了！你也七老八十了，刚才若愚从你手里抱过去，我看你整条手都在抖！”沈旭峥今天格外耐不下性子，抚着额埋怨，“阿婆，你早跟我说一声多好，我让Galvin直接在L市找个保姆了，还大老远抱回来！若愚年轻贪玩也就算了，你还拎不清轻重吗？医生的话转头就忘！”

    “要我怎么说你好。”徐慕华叹了口气，“到底是男人想问题，简单，傲慢。”

    男人听出了责备与严厉，暗觉不妙，抬头见老太太霜眉微蹙，又软语解释：“我就是不想你跟若愚受累，什么事不能交给我解决，一家人还见外吗？你们也是我的责任。”

    老太太摇摇头：“但你没想过，人家舍得把小孩随便交到陌生人手上？这么小。有的信赖，就只给那几个人。钱确实很好用，很多麻烦迎刃而解。但一牵扯人情，钱顶多是个润滑剂，那齿轮合不上，再多润滑剂也转不动。都说钱不是万能的，你懂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吗？”

    沈旭峥但看着她，不吱声。

    “意思是人更不是万能的。”老太太慨叹，“你依赖钱，说到底还是依赖你自己，而你呢，又是个信仰事事都有个完美解决办法、都能按计划万无一失的人。但人生多的是跌跌爬爬地过，过不去的坎让人束手无奈的多了，没人能例外，所以才要亲友相互扶持。不是说这样才能解决，都是解决不了，这样好歹多个陪伴，不孤单。如果我不来J市，还住K州，也一样要抱回家的。”

    话毕，年轻人犹一言不发，她又怕苛责委屈了，就缓和道：“这事确实是我不对，不自量力，还忽略你的心情……那你听阿婆也狡辩这么多了，能原谅阿婆这次的冲动任性吗？”

    “不，阿婆你没错。”年轻人连忙摇头。

    “你都批评我了，我也知道错了，现在又叫没错，那我不白挨你一顿凶啊？”徐慕华故意绷起脸，装作有气。

    沈旭峥失笑，又自哂：“可能我……还不习惯我来原谅别人。”

    “嗯～”老人家微微含笑，意味深长道，“但你得习惯，因为互相犯错、认错，互相原谅，就是正常的家庭生活的一部分呐。”

    说完一老一少又忍不住相视大笑。

    “住K州还是不一样的。”笑够了老人家又说，“我儿子他们肯定要骂我多管闲事，不像你，明明不喜欢小孩，但肯帮我手。”

    “阿婆我不是……”沈旭峥本能就否认，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好吧我确实，很讨厌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