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曾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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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为何物? 那是人类所定义的全知全能的事物,完美的、洞悉人心、凌驾于一切、自己的生命都需要他的垂怜才能有意义的、只需要无条件服从、去相信的…… 对于常宣灵来说,或许常昊灵就是她的神,她的天,她永远追随陪伴着他。但对于常昊灵而言,恐怕顾云岫才是他的神,这不是因为这里有任何正面情感组成,这是一种生理反应,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是的。 常昊灵对顾云岫有着敬畏与恐惧,还有无条件的信服,这些都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反应。由于顾云岫在常昊灵少年时就给他留下了不可抹杀的阴影与折磨,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他的梦魇,这种情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常昊灵。 即使在很长一段时间顾云岫已经不再出现,不会影响他,即使顾云岫是没有任何武力的,即使年少时的阴影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即使他早就有能力反抗。可这种服从却从未离开过常昊灵。 反而就像动物幼年时被扣上的铁链,最后随着身体的生长与血rou联系在了一起,愈发严重而疼痛。 他是被完全驯养了的狗。只需顾云岫摇摇铃铛,他就会俯首爬过去。之所以现在本性没有暴露,是因为有常宣灵在,他会装着毫无问题,也因为这么多年顾云岫的杳无音讯。 而侯卿当时与他的对话,只像是把他的所有的多年来的掩饰与遮盖都扒了下来,剩得那恶心的创伤混污流脓的样子摆在他面前,他甚至已经几晚都无法入眠。 更何况还有病痛的折磨和对死亡的等待,那毒确实就是要来折磨人的,也不知道下毒的那人对侯卿有多大怨——现在常昊灵要吊着命,那他就要受到更大的痛觉,他五感被这过分的非人疼痛弄得现在都已经有些模糊了。 而神识呢……常昊灵都怕再过几天他脑袋都要糊涂了,留给他的只是无限的恐怖恶心和虚弱的神经。 常宣灵已经把人手和一些必备的药物带过来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出于某种默契还是什么,她也没有再要求去看常昊灵,不过常宣灵确实有事可忙,这些玄冥教徒还需要调配并保证他们不会反叛,在此之前她也已经手刃了几个不安分的人手,以儆效尤。 这个宅院被闲置了很久,虽然没有到破败的地步,也看得出来时常有被打扫,但正常的生活用品却少得可怜,所以常宣灵也摊下来有收集物资的任务,侯卿倒是除了常昊灵什么都不用管,吃的用的自有小卒送进来,当然他在宅院里也坐不住,通常是上好药就走了,睡觉也是去的树上,不过常昊灵的病情难缠而且日益严重,侯卿便也只好与他待在一屋。 这就是常昊灵在等死的历程中,唯一觉得好笑的——没想到最后衣不解带照顾自己的人是侯卿——颇有些滑稽。 不过侯卿很会照顾人,出乎常昊灵的意料,他对伤口的处理以及煎药都恰到好处,显然是个熟手,唯一值得诟病的就是要处理包扎和喂药一类接近他的事时侯卿都是cao作着小卒尸体来进行的,让常昊灵怀疑他有洁癖。 “侯卿尸祖,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愿意往我身边靠么?”或许实在太闲,常昊灵还是对侯卿开始主动搭话。 侯卿看着他,没有说话,但也不是不理。 常昊灵愣了片刻,微叹一声:“你说实话,到底怎么看的我们——小人物在底层生活的挣扎很不能理解吧,想,却做不了想做的事,说个话也要拐弯抹角,现在就算是要死了也不让你清闲。”常昊灵看着侯卿还在听,不知为何便更想说下去,“很傻吧?但我们就是这样活下来的,日复一日。” 侯卿也是微诧,他还第一次见常昊灵这么吐露心声,但也只是道:“很麻烦。” 侯卿是一个简单的人,简单得极致,好像仅有“帅”这一字是他所追求的,他从未在意过什么弯弯绕绕、尔虞我诈、情深似海,他的武功便可以使他平步天下,所以他从未对天下人的诡计与性命或者情感在意,他就像是话本里塑造的传奇剑客,抽刀断水,负伞孑然一身,只追求自己所在意的,从未被红尘世俗扰过心神,当年血染江山,而今入山归隐。他与庙堂江湖半分关系也无,那一双沾了无数人命的手现在伸出来,干干净净,甚能与明月争辉。 这也是常昊灵厌恶他的原因,从一开始相识,他就说过侯卿令人生厌——凭什么他可以抽身,凭什么他可以不在乎,凭什么独他一人潇洒随性?常昊灵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无常恶鬼,却仍旧要被人玩弄利用,身上沾满淤泥污秽,他有要护的人,他汲汲营营图谋生存——可是?!多么可笑,他们被千夫所指,被万人唾骂,走上无法回头之路,已然临渊。 这公平吗? 到头来却被别人的麻烦一词简单带过。 侯卿似乎看见了常昊灵紧攥着的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乎也不知道。 侯卿看着他,道:“但我不讨厌你。” 侯卿不讨厌实事求是、心中还有光亮的年轻人,常昊灵只是刻薄了些,但确实是循规蹈矩的,也在为未来打算,不会惹他麻烦,甚至很多时候会顺从他的心意,在照料常昊灵的时候侯卿就发现了,常昊灵实在是不喜欢被照顾,他还很贴心,虽然侯卿现在时常被他使唤——侯卿也知道这应该是常昊灵对他的报复心理,不过常昊灵身体实在是太虚了,但几乎是常昊灵能做的都是他下意识自己做的——侯卿判断这应该是一种长久以来的习惯,而且可能也是一种生而禀赋的温柔性格,连常昊灵自己都没发现。 常昊灵的顺从或反抗从来都是在为常宣灵做打算,他没怎么考虑过自己,要不然身体也不会坏成这样。 有趣。侯卿倒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把无私当自私,还不怕麻烦的人。当然,这里不能算上他行为不端正、叛变以及杀人放火的事——只单对于他与他meimei的感情。 侯卿觉得喜欢对于常宣灵就算了,比不上她的哥哥,除了行房的新鲜外,她太过于普通,没有多余的品味。 侯卿转了转笛子,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常昊灵被他这态度弄得失笑,现在他早已被病痛噬咬,神经都要比平常敏感几分,但他清楚侯卿并无恶意,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开始说。 “你说谁没踏上江湖前不都是干干净净的?我为什么没有坚持到底呢。” “……我曾经在大雪的天气中跪过很久。想过很久,坚持了很久,我觉得我是对的,我所做的没有丝毫问题。” “那个女人……” 常昊灵躺在床上轻声说的话似乎有些糊涂,他哂笑一声,却一字一顿,不敢不恭敬地补充道:“云娘。” 侯卿听到自己师父的称谓,也神情认真了起来。 常昊灵继续道:“其实相较于她后来对我做的事,那件都是太小的事了,但我记了很久。当时我还跟小妹在军营,还没有去常府,她对我们还是很好的。所以当时我不理解……为什么云娘知道真相,却仍旧让我向那个军官认错。” “我没有错。那次战役失败,几千的人马,不到一百的人活了下来,是那个军官指挥的问题。为什么要我背锅?” 常昊灵的思绪已经飘远,似乎尽是再说与此场景无关的话,但他的目光是正落在侯卿身上的,他在看侯卿的反应。 “白的就是白的,为什么要被说成黑的。我不认,云娘就让我跪着。” “……跪了一天,我眼睛昏花,被雪压得肩膀都抬不起来,不吃不喝——就像今天这么累吧?我觉得云娘至少该相信我吧?我没有错。我什么都没有做。” 不知为何,常昊灵之前一直咯血的嗓子此时变得清亮:“我那时对得起我手底下的每一条亡魂,更对得起他们。” “……” “……可我还是错了,错在不顾后果、一意孤行,最后他们对宣灵下手,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时,我知道……” 常昊灵猛的开始咳嗽,狞笑着咳嗽,咳得很大声,最后像是故意地折磨自己的身体,身体颤动,颠乱地在狂笑:“我错了……咳啊——哈哈……不会有人真的在意你是对的还是错的,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听他们的话!听话就好,有用就行……咳咳咳……” 他停顿下来,笑着看着侯卿皱眉避开他都快把肺吐出来的咳嗽。 他那一副此时无法形容的、骤然悲戚、沧桑而温和的面容朝着侯卿,他缓缓道:“……我还需要再做什么遵从本心的事么?” “我说我不认是非黑白了,我只想和宣灵一起活着。” “现在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常昊灵闭上眼睛。他知道侯卿在听。 侯卿没有评价,其实这些他能够体会。 生离死别,爱憎恶,他向来看得清楚,他瞥见过的,所逝去的生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