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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姬准最后一面。 囚室还算干净,还配有坐几。姬准身着囚服,坐在几前。他身份贵重,即便入狱,待遇也比旁人要好一些的。 只是连日的牢狱生活多少让他失了往日神采,狱中自也比不上熏香暖床,大约不好安眠,他眼下一片青影。但在对着姬允时,他眼中仍浮出姬允眼熟的倨傲,仿佛多年以来对他的不屑,但或许形容憔悴,到底是失了味。 姬允站在他身前,微微垂眼,无声地俯视他。 姬准微仰着脖子看他,突然勾起唇,笑起来:“从前我总觉得,你处处不如我,不如我聪明,不如我有手段,更不如我有治世之志治世之能。父皇派给我们的差事,哪件我做得不比你好?而你呢,你只会三心二意,一味贪图安逸享受。你知不知道你私自离宫,在外游历那两年,我多么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回来?你唯一比过我的,不过是你先我出生两年,但就是这两年,你就压在我头上,我一辈子不得翻身。” 这些话仿佛曾经听过,连谈话的背景都似曾相识。 姬云记起来,上辈子也是在这间牢房,姬准也是这样的怨恨不甘,对自己说了这些话。 大约是第二次听到,姬允已觉不出几分震撼。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甚至有些冷漠:“是你心生妄念。” “哈,不错,是我心生妄念,更是我自以为是,竟以为只有自己聪明,将别人都看作是傻子,殊不知我才真正是蠢透了顶。我竟蠢到不知自己是共叔段,竟看不出皇兄这样的好演技,竟蒙蔽我三十余年。皇兄手段如此高明,我有何不服,只有甘拜下风罢了哈哈哈哈。” 姬准仰头大笑,那笑声几乎有种凄厉了,与此同时,他眼中却流出两道仿佛血泪一般的血水来。 他仍笑着,脸上却血泪交加,看起来颇为可怖。 姬允一惊,姬准这模样显然是中毒的症状,他全然没有料到,只下意识要喊太医。 姬准却又忍不住讥讽而笑:“事到如今,皇兄何必还做出这样姿态。” 话未说完,姬准口中也溢出了乌血,因为毒入肺腑,他脸上迅速地起了变化。 看他情形,姬允便知他是自饮了金屑酒。 生金入腹剧毒,以金屑撒入酒中,赐给身份贵重的犯人饮下,也算给他们一种尊贵体面的死法。 姬准摇晃着站起来,姬允不由大退半步。 扑通一声,姬准却在姬允身前跪下,口中血流不止地道:“弟弟自承技不如人,输给皇兄。只求皇兄能饶我一双子女性命,他们尚且年幼,于此毫无干系。” “罪弟姬准,愿自裁以谢罪。” 第41章 姬准既已伏诛,剩下便是搜其党羽,彻查发落。 因有搜出来的密信,姬允自己心中也大略有个名单,两相对照,这项进行得倒很顺利。 姝作为姬允遭刺时的目证人,自也遭了讯问。但姝并非普通人,乃是姬允身边的爱宠,姬允也不负他素来的昏庸名声,亲自同刑狱司打了招呼。 是以不过略关几日,姝便毫发无损地出来了,还是李承年亲自来接的人。 看得出李承年有多么不情愿,看他的眼中是丝毫不掩饰的厌恶,甚至于是仇视了。 若是往常,姝定是权作看不见的,这回却有些承受不住。他避开那仿佛是在斥他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目光,沉默地登上车。 便看见昏暗车内,正中间坐着一个人。 姝惴惴不安地跪在车中,姬允并没有叫他如此,但他并不得意忘形到以为自己犯下这样大的错,姬允却肯捞他一把,自己就果真无事了。 姬允果然也没有让他起来。 车内垂了帘幕,光线透不进来,一片静静的昏沉里,姬允垂目望向他。 那目光透过眼前的人影,落到上一世更加枯瘦的脊背上。 大抵这世上的爱恨,都是有其情由,需要等价交换的。 上一世姝待他忠心若此,正是因为自己救他一命之故,何谈其他呢?所谓恩爱,有恩才有爱,这一世他于姝无此恩情,却还想着姝能够如前世一样待他,终究又是他自作多情,生了痴念。 他花了些时间来承认这个事实,却又感到几分疲惫,或许还有些心凉。 在这沉默里,姝越发觉得手脚发凉,心中慌张起来。 他忍不住抬起头,急急道:“陛下,姝真的不知他们……” 姬允却抬一抬手,止住了他。 他面上看着是很平静,仿佛无喜无怒,道:“你想说,你虽然将我带去河岸,却不知道他们想要行刺,是吗?” 姝张着嘴,原本要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心脏骤然发紧,随即无底洞似的,往下摇摇沉去。 他在狱中为自己想了很多种解释,他的确背后另有主人,但他从未想过害姬允,他做得最多的,也不过是偶尔递些不那么紧要的日常消息出去。 那人虽是要他带陛下过去,但他绝没料到会有刺客!那人竟然敢,竟然敢……他就不怕万一,万一弄巧成拙呢,万一那箭再低一寸呢? 然而就是他的没料到,他自以为的不可能,他的无意为之,让陛下陷入险境。 他保持着张开的嘴型,顷刻之间眼中聚满了泪水。 姬允心中是愿意相信他的,愿意相信他不会凉薄至此,狠心到能置自己于死地。 甚至看见对方红了的眼眶,沾湿的眼睫,他就已经感到心软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 “孤不敢再信你了。” 他低低地叹息,似也感到了伤心,声音低下去,几乎有种沙哑了,“……你走罢。” 啪嗒一声,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姝怔怔地看着他,眼睫上还沾着泪意,仿佛不能明白他说的话。 却又突然醒过神来,他爬到姬允脚下,拽住他的裤脚,泣道:“陛下……” 姬允任他拉着哭求,听那哭声由大至小,哀求由强渐弱,才以两指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道:“你到底服侍过孤一场,这辆马车还有赠你的盘缠,且去吧。” 姝再想紧紧揪住他,但那衣料滑不沾手,姬允一抽,便抽回去了。 姝只能握住空空的手心,睁着湿润发红的眼睛看他,声音极轻:“陛下你曾经说过,不会赶我走的。” 姬允微微一顿,想起来,他的确是说过那样的话。 他还记得那时姝垂着眼睫,耳朵红透的模样。 他闭闭眼,道:“忘了罢。” 到下个路口,姬允先下了车。 马车哒哒,送着那里边儿的人,一路往城外的方向驶去。 从此大约是再无相见了。 而他原本是以为,至少姝是能够一直陪着他的。 姬允独自步行,走一走着,便觉得太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