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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脸来,却正是王水根!陶然心里一愣,但知王水根这么晚来找他定没有好事。果然,那人搓着手厚着脸皮撵上来,像只癞皮狗一样围着他打转:“哎呀陶然少爷,这么巧你还没睡下呢。”幽暗处陶然眉头厌恶地微微一皱,全没在云初面前那种和气:“你在这里做什么?”王水根也知道这种少爷哪里会真把他放在眼里,他倒也不在意。身上的旧褂子发出一股酒酸气,知道讨人嫌也不避讳:“我这个,其实找你有点儿私事。”换来陶然冷冷一笑:“要钱?”“呃——”他这么简单明了,王水根一愣,随即又笑呵呵地露出满口黄牙。“也不——不是要,是借。我想找陶然少爷你,借点儿钱。”“哼,是吗?借多少?”“这个,你看着给吧,多少算合适。我——我也不需要太多的。”这样的泼皮无赖,分明要钱就是要钱,却还要假作清白说是借。看着给,不需要太多,这钱就等于是打发叫花子的。陶然心里厌恶至极,前两次在云初面前给了他一点小蜜糖,如今他倒还滚起雪球来了。若当真这次再给,只怕以后就无穷无尽,再没安生日子过了。刚要冷言冷语打发他,话到嘴边却突然脑中一道闪念如电光劈过。陶然看着王水根一脸讨好令人恶心的笑,想起刚才弥柯跟他说的那些话。进日本大使馆的事情如今只差一条线,如果他得到东藤介野的举荐,甚至连金坚的面子都不用买。那么,他要如何才能跟东藤介野建立起某种关联呢?脑中又回响起东藤介野那句话:“不是喜欢,是非常非常喜欢。刚才那个人,他真的给了我拓人的感觉。”不确定这样到底可不可行,但是,他必须要试一试,这样的机会可一不可再。手掌紧握成拳,云初,你就当帮帮我。“伯父,我知道你在外面需要很多钱,这次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一百块你看够不够?”“一……一百块!够了够了!当然够了!”咽口水的声音,话音被呵出的白气飘得颤抖。“很好。我可以给你一百块,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二十六)次日是周六,云初本不需要上班,但四双过来跟他说,少爷今晚就回来了,华翎左鹏飞他们约了他吃送行宴,如果徐秘书愿意的话就一起去吃。如果不愿意,少爷说他晚一点散了伙要跟徐秘书见个面。云初想着反正在家也没事,不如去洋行看看找点事做,空下来可以自学洋文。傍晚时候云初到门厅装水,忽然听到拍门的声音,出来一看,王水根兜着手猥琐地正冲着他笑。自上次从家里跑出去,云初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了,上去抓住了他皱眉道:“你跑哪里去了?”王水根撵上来嘿嘿笑着,也没见的缺胳膊少腿,反倒精神还好了不少:“哎呀,我就是出去躲了躲。云初,咱们爷俩可好久没一起吃饭啦。你看我回来,第一个就来找你来了。”云初看了他就有气,但是看他那死皮赖脸的样子,又不知怎么心里一软。不管怎么说也一起生活了十来年,王水根这个人一辈子就是这么个混样,成天做些不知所谓的事情,但坏又坏不到哪里。继而又听他讨好地说着:“我在外面混了几个小钱,今天你就陪我一起吃个饭,以前的事,就原谅我吧。我往后定好好地,再不闯祸了。”说着就来拉云初的衣袖,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做出一副可怜样。云初被他弄得没办法,只好轻声叹了口气,答应下来。王水根别提多乐了,当即拉着云初就要走。云初让他等一会,回去收拾下东西以及锁门。王水根等不及似地转悠着浑浊的眼球,说在前面的又一村酒馆等他,要他快些过去。云初点了点头,王水根就一手揣着裤兜飞快地跑了。王水根到了酒馆,特地寻了个靠角落的位置。跑堂的过来给点了菜,王水根要叫一坛酒,转念想了想,又要了一壶茶水。跑堂的把黄酒和茶壶搁下就忙碌去了,王水根靠着墙根望了望周边,没人在意,偷偷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黄纸包打开,咬牙一股脑把纸包里的粉末全倒进了壶里。他拎起壶晃了两下,耸着肩膀又放回桌面上。云初来了,王水根热情地招呼他坐,不停地夹菜给他。这股殷勤相比往常可改变太大了,云初心忖母亲那件事他许是愧疚,若还跟他生分也没什么意思,便也微笑着问了他近来的生活。王水根一头喝着酒,一头絮絮说着,抬手给云初倒了杯茶水递到他手上。云初向来不是个有戒心的人,况且又是王水根,接过来直接就喝了。王水根忙不迭又给他倒满,拿着自己酒杯来跟他碰盏。一顿饭吃下来喝了不下十杯,不知怎么云初就觉得越来越困。但困又不是困,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觉得浑身乏力。力气像是被慢慢抽离,顿时就觉得对面王水根的面容也有些模糊。轻轻甩了甩头,试图甩开那种无力感,云初有些讶异发觉自己连手也握不紧了。心里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好催促王水根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王水根贼眼溜溜看着他,看到他想转身叫跑堂的来结账,却忽然身子一歪往侧里倒过去。云初伸手想撑住,然而手抵到凳子却软得像是面粉捏的,顺着骨节一折,整个人从凳上滚了下去。王水根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元扔在桌上,跑过去扶起云初,背了他就往外跑。才六点多钟,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云初的视线模糊起来,但隐约觉得王水根走的路并不是要回家,反而是往繁华地段走的。他心里疑惑,身体却使不上力,软软地伏在王水根后背上,连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你要——去哪里?”王水根没有回答,却嘿嘿笑着,得意道:“傻小子,你爹我不会害你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以后我们就有享不尽的富贵了!”想着美酒佳肴,花楼里女人丰满的身体和赌场里阔绰的下注,王水根笑得露出黄牙,黝黑的脸上皱纹堆起来像梯田。才几分钟的功夫,王水根在万源客栈门口停下,抬头望了望,便提气冲上楼去。跑堂带上去的客房没有关门,王水根进去把云初放到床上,伸手掀过被子盖在他身上。云初一头栽在床上顿觉天旋地转,身上绵软得连一个着力点都寻不着。心里隐隐知道要出什么事,却又想不出来,等昏眩感消去一些想喊王水根,他竟然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屋子里霎时静得诡异,清醒的意识想要起身,然身体轻如柳絮竟全不由自己控制,只能像个物品一样摆在那里。他试着曲起手臂,然而浑身麻痹的感觉只如那手臂已不在他身上,费力试了半天,也只得手指微微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