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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跟嘴被缝上了似的,不舒服?”贺兰摇摇头:“我只是觉得……百姓未免把父亲神化得过头了。”李辞渊不高兴了:“大帅本就是个英雄,这是他的封地,他爱护百姓,百姓自然也拥戴他。你有没听过那句话,‘失陇西,损良将,黑水枯,白花凋。”“洛阳没有人这么传。”贺兰明月想了想又道,“什么叫‘黑水枯’?”“说的是黑水改道一事。”李辞渊道,“银州城与陇城中间原本有一条河,因阳光下竟然会呈现黑色得名黑水,是当时陇城附近的主要水源。在陇城划归柔然后不久黑水逐渐改道,现在彻底湮灭在戈壁之中。”贺兰明月皱着眉,心道:河流改道与天运当然没有关系,但这事发生得凑巧,可能有别的原因,譬如柔然引水……他没有说出来:“那后面呢,‘白花凋谢’又是什么?”“要提到白花那话就长了。”李辞渊与他在一个简陋茶棚边坐了。掌柜认得他,没等李辞渊开口,笑吟吟地打来两碗粗茶并一碟蚕豆,又借了一把扇子给李辞渊扇风,李辞渊对他道:“阿伯,今天也热,对吧?”茶摊老伯一提到这事眉头都皱起来:“可不是嘛!小老儿活了这么大年岁,还从没遇到过哪年像今年似的天气怪。”春天久冻,盛夏却来得极猛烈,不光是塞北,连带整个大宁都被笼罩在了暑热中。扯到这事无论是谁都有天大的怨气,好似极端炎热成了洛阳城中高氏王朝不作为的证据。老伯与他们寒暄几句,去忙自己的生意了。李辞渊望着街上的冷清,低头喝了口茶:“陇城有一种树叫白楹,树枝黑色且十分坚硬,灼烧后甚至可用于铸造简易的兵刃。白楹入夏后开始发芽,待到第一场雪后便落叶。我少时曾听到老人传说,白楹五十年甚至更久才开一次花,夜间盛放,一季花期时长时短难以捉摸,花朵洁白轻盈,风一吹过便如雪堕枝头,美极了。”贺兰明月没见过,无端记起曾经梦境里的满树风雪。李辞渊道:“话虽这么说,塞北倒是一直视白楹开花为祥瑞之兆。那些老人笃定若能见到白花满树,就是有久别的人要归家了。”心头一动,贺兰明月轻声道:“四叔你也没看过白楹开花么?”李辞渊摇摇头:“现在白楹都见不到几棵啦!离了水就活不成的树,银州本来还有一棵是在王府的,现在八成早枯死了——对了,昨日忘了问,你想回去看看么?”“回去?”贺兰明月愣住。半年前,贺兰明月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天还能碰着这扇门。他那时已决意放下一切都不追究,却不料造化弄人,他终究还是担上了父辈的阴影。掉了漆的大门依稀可见当年的恢弘气势,贺兰明月站着,不敢伸手碰那黄铜大锁。他仿佛在隔空和谁对话,又都听不真切看不明晰,半晌后扭过头朝李辞渊微微颔首:“四叔,门锁了。”李辞渊道:“我锁的。”言罢他取出一把钥匙,看上去沉甸甸的颇有分量,转手递给贺兰明月:“我回来前叫了个手下赶回银州封闭王府免得有些刁民趁虚而入……来,本该由你打开。”贺兰明月握住它,抚摸已经不再尖锐的棱角。蹭了一手铁锈,贺兰明月扭开锁时用了极大的勇气,他打开的不止这扇门,还有被掩埋在时光背后的痛苦与无奈。尘埃扑面,他立刻挡住了眼睛,再放下手臂时,陇西王府院内的一切缓缓露出隐藏的面目。进门先是个小型武场,箭靶、木桩与各类刀枪一应俱全。有人整理过兵刃架,没有歪七扭八地散落一地,那柄方天画戟没在原来的位置,而是被小心翼翼放在最边上,落了灰,蒙上一层阴翳。顺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一路往前就是主厅,内中家具都被盖上了防灰尘的麻布,白色的一大片,仿佛在无声哀悼逝去的主人。贺兰明月隐隐有些不适,他像个陌生的闯入者翻看这些物件。李辞渊跟在他身后,沉默地陪他四处转。会客厅往后才是主人居住的别院,没有精致的池台楼阁,也没有九曲回廊,一切都是开阔的。陇西王府自然没法与皇城相比较,甚至与豫王府都比它奢华太多,说是诸侯王的府邸,更像一个普通官员的宅院而已。各个小院的门都紧锁着,贺兰明月回头望了望李辞渊,对方看出他的表情,道:“你若想回来住了,四叔会帮你整理好。”贺兰明月道:“之前您说这片有树,我是想能顺便找一找水井的所在。有井口就有水源,说不定顺着附近的巷子掘深一些有所收获。至于住进来……四叔,你们那院子逼仄得很,怎么没想过住到这儿?”李辞渊直眉楞眼:“这怎么行!大帅旧时的居所虽然不比陇城那座王府奢华,那也是你们贺兰氏的地盘,我们只是一队民兵而已。”贺兰明月笑笑:“四叔,我的想法您可以听一听。银州还有商贾歇脚,说明商路仍在,不如将民兵队组一个镖局,替他们抵御马匪与柔然的散兵游勇,这样逐渐也会有收入。你若同意,大家住到这座大院就没什么不妥。”“你鬼点子这么多?”李辞渊惊讶道,思来想去又觉得有可cao作的余地,他是个急性子,连忙道,“回去我问问兄弟们,这两天就开始收拾。”“不急,我想先看看……”贺兰明月话音未落,他们并肩走过一道门廊,那个别院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套边角残破的石桌石凳,一件挨在墙边的兵器架,一方小小的水井,还有……他多次梦回时看见的那棵树。不仅没有枯死,甚至高过了飞檐,挺拔得如同山石缝中生长出的青松,铁一般的黑色枝条在西风中傲然迎向炽烈阳光。没有叶子,却有满树静默的白花。贺兰明月站在树下伸出手,西风拂过,一片花瓣落在了他的掌心。接着满树白花簌簌然如同雪落,风不多时停了,满地白茫茫覆盖住了灰尘与泥土,但仰起头看,花朵依然繁盛如初。这年六月,银州城的白楹开花了。一季白楹花开到了九月,王府边那条巷子里,早已枯竭的水井往下挖了很久,忽然又冒出一小股水源。又过了些日子,一家名为“富通”的镖局在银州默默无闻地挂上了牌,低调开业,大家都知道镖头姓段,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神秘的掌柜。这家镖局似乎为来往商户提供了安全感,起先是一队胡商雇佣他们,后来是中原人、南人……形形色色的商队开始在银州驻足,接着从这里向东向西。原本如那口枯井一样衰竭了的城池也像被活水浇灌,蓦地生动起来。与之一起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