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岂知倾国与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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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知倾国与倾城 洞房闹得够了,众人扯了新郎官再赴夜宴,将瑗珂撇在原处。宁昶落了队尾,去前再望继姊一回。 瑗珂待众人离去命浣香闭了房门。 月渐东升,周遭寂寂,瑗珂无言,手上捏了一把枣子、桂圆随手把玩。昏暗中“咕噜”一声,瑗珂闻声回神,浣香捂着肚子笑笑红了面颊。 “小姐,我饿。” 瑗珂也笑了,“床上有得是,随便吃些罢。” 浣香往床上瞅瞅,撇一撇嘴。“那些……干巴巴的。吃着什么意思。” 瑗珂嗤笑,轻在浣香额上一戳,“这时候还挑三拣四的。”说着拾了几颗桂圆干,“这玩意还成,你尝尝。” 浣香将信将疑,剥开尝了一颗。干是干了些,还算香甜。于是转身泡了两盅茶,一盅奉与小姐,再拿一盅自己一边吃喝。 瑗珂一对玉笋捧了茶盅,眼望烛火。 正厅上两家亲眷已然入席,纯仁、文鹤、澄信尽皆在场,两淮、织造来了不少官长,长洲现任知州亦在席,长一辈的同诸位官长、世交应酬,姜家亲眷则由小一辈的陪同。 此次虽是宁昶为主,送亲队伍中还有些旁的姊妹兄弟,他的大“堂兄”,姜知府长子亦跟了来。席上推杯换盏,宋家兄弟早听说姜家人量大,前日长兄在南都受了“欺负”,如今自家主场,再不肯放过,一人一位,拉了姜氏兄弟豪饮。 洞房里浣香已垫了四五成,再将茶饮了,问着小姐:“小姐不吃些么?夜还长着呢。” 瑗珂摇头。正此时,恍惚听得门外女子说笑,再便有人轻叩门扉。房内主仆面面相觑,外面人道: “奴婢们是夫人派来的,夜深宴长,怕少奶奶腹饥,送些点心,请二少奶奶开门!” 瑗珂、浣香相互一望,浣香又瞧奶娘。奶娘犹豫一回,起身自去开了房门。门外几个约摸三十上下的美貌妇人笑嘻嘻捧了食盒杯盏踅入新房,往瑗珂跟前福了。 “二少奶奶安好!” 瑗珂微笑,“劳动你们。” 几人笑说不敢,往次间桌上搁下好些吃的,什么芡实甜汤、笋儿煨鸡、浓汁熏鱼、姜爆鳝丝、酥皮月饼,咯啷啷放下十来样,浣香瞧得滚一滚喉咙,抱怨似的瞧小姐一眼。 瑗珂起身走近了,打量诸人一回,轻声道:“恕奴冒昧,几位jiejie……是哪位夫人麾下……” 她分明听说这一房没有婆母。 几位妇人相视一笑,为首的一个先道:“我们是从前五奶奶陪嫁来的。如今虽嫁了人,却还在这儿做事。方才提奶奶,是免得少奶奶惊怕。我们实是受了五爷爷嘱托,夜又深,宴又长,怕少奶奶腹饥,又怕少奶奶烦闷,来送些吃食,再陪少奶奶说些闲话。” 后面妇人再揭一只食盒,里头摞着一副叶子牌。那人道:“叶子牌、双陆象棋、针指刺绣,我们都晓得些,少奶奶喜欢哪一样,我们都来得。”几人说得边笑,又去掏那棋子,倒像立刻就要凑了夜局似的。 瑗珂听得怔住,转身懵懵然望向乳母。乳母亦没见过这一出,老眼眨一眨。 还是瑗珂先笑笑,抚了裙子坐下,请诸人落座。 “既这样,奴倒有一问请教几位jiejie。”瑗珂望一回左右,“婆母从前是恁样人?” 明月高悬,宴至酣畅,长一辈的官长饮宴已足,陆续告辞。纯仁、澄信一一作别,文鹤仍陪着一位巡盐。小儿那边饮得七七八八,姜家几位公子纷纷告醉,姜知府的大公子由参商陪着,满面通红,歇坐用茶。又见角落里三房的瑥少爷陪着一人,身子坐得笔直,仍是飞觥献斝。 二人周遭渐渐围满了人,文鹤瞧得好奇,送别了巡盐自也上前瞧看。左边是自己次子,右边竟是那位太守继子姜宁昶。两人先则射覆,再行飞花令,酒到杯干,瑥哥儿面色玉白口角噙笑,案下一手却已紧紧握在膝上;宁昶那边红着脸却是神色自若。 瑥哥儿就算小一辈里量大的,教他喝成这样,瞧不出姜家的甘蔗尖竟是这个宁昶。文鹤早瞧不上他家前日围灌参商,恨不能自己上场出气,却碍着大一辈,不好欺负孩子。此时他只含笑并不劝阻,暗替瑥哥儿咬着牙。 飞花令行过数轮仍不见高下,二人干脆改了拇战,一掌一杯,四周轰然喝彩。又过数巡,眼看瑥哥儿就要露怯,文鹤就要叫停服输,忽闻对过一句低哼,宁昶哀声呜咽,一瞬间泪流满面,掩袖大哭起来。 四周围看的人都呆住了,瑥哥儿白着脸色暗松口气。两家子弟连忙上前哄劝,宁昶哭得声噎气堵,远处姜大少爷急忙拨开人群上前告罪,文鹤知是醉了,连忙驱散诸人,命人分别搀了送回去。 宁昶抽噎间朦胧念一句“子……”,众人醉中不理,姜大少爷闻之变色,将宋府下人尽数推却,自扶了宁昶回客院。 灯影里,文鹤瞧着宁昶离去背影脸色沉得吓人。 月上中天,潇池两腮绯红,恍惚踅向青庐。到在门首,他就要伸手去推,却又停住,低头望着门槛半晌,最后轻叩一叩门扉。 里头没动静。潇池抬头望望窗牖,里间隐约透出火光。潇池一咬牙,终于推开门扉。 丫头奶娘早已去尽,瑗珂一人坐在架子床上瞅着来人。潇池望一眼里头立刻低了头,转身关了房门,一步步几乎挨进去。 瑗珂瞧得好笑,也不说话,由着小郎君慢慢近前。潇池端端正正叉了手揖下去,唤声jiejie。 瑗珂“噗嗤”一笑。 “你怕甚么?” 潇池一怔,更红了脸,微蹙了眉却没说甚么。 “你过来。”瑗珂坐直些。 潇池不动,瑗珂拍拍自己边上。 “坐这儿。” 潇池眼都有些红了,却乖乖挨上来坐了,紧低着头。 “我问你,你几岁了?”瑗珂扭头瞅在潇池脸上。 “……十三。” 生得倒是高挑,同他家长辈也差不多了。瑗珂暗想。 “我今年十七,长你四岁呢。” “嗯。”潇池点一点头,仍瞅着地上。 “如此我便是jiejie,你是弟弟。jiejie的话你不听?” 潇池抬头,一双点漆般的俊眼落在瑗珂面上,他认真道:“自然听的!何况……jiejie是我妻子,不管大些小些,jiejie的话我都听的。” 瑗珂登时粉了双颊,这点大的孩子,一些儿不知道害臊。她略沉一沉心思才又向他道:“晚上的事,你爹爹、奶公想也同你说了?” 潇池又低了头稍点一点。“我对不住jiejie。” 瑗珂心头一软。“这不妨事,不是你的错。” 旁边竟是一句鼻音,瑗珂“噗嗤”笑出来,“真是一团孩子气。别哭了!” 潇池怔住,应声收泪,瑗珂还道:“既如此,从此我睡床上,你抱了衾枕往榻上去睡。” 潇池无语,静了一会,转身收了被子便要往榻上去。 “唉,你等等!” 潇池应声回头,瑗珂还道:“早晨你起了再挪回来,莫让人瞧见。” “…………”潇池回首望着妻子一阵沉默,望罢扭头去了。 烛火熄尽,月光穿纱投影,潇池直直望着里间绣帐,良久,他轻声道:“jiejie……潇池……委屈了jiejie么……若是昶公子……jiejie放心……潇池不会告诉旁人的。” 里头不闻一丝动静,潇池发一会怔,月影疏疏,他又枕回榻上,朦胧就要睡去。 “……我不委屈,你别瞎想了。”潇池如闻梦呓,恍惚张眼,里头又追一句,“我同昶儿……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好生睡罢。” 更深夜静,枕上无梦。 月渐西沉,已过四更,澄信一人枕上辗转反侧——也不知池儿今夜床上、榻上,还是地上。他难不记起那时的自己。 隔日天未全亮,潇池赶紧爬起来将衾枕铺回床上,生怕下人瞧出来。又过片晌,新妇亦起,两人收拾好同去拜公婆。 五房是没阿姑的,两人往澄信处拜见,再便是去纯仁、周氏那里走一趟便罢。 澄信一早候在正堂,潇池、瑗珂相携进来问安。澄信温声劝起,瑗珂从命起身,不留意间抬头一望,正对上澄信一双凤目,心下好生奇怪,一晃神间竟将回避都忘了。 这哪里像个家翁?如何看都是个温润极了的兄长。 昨日入门时盖了红帕不曾瞧见,听他声音清朗,猜着大约是个斯文的老爷,今日一见几乎不能置信,竟要称呼这样的人作公爹么? 真怕折了他的寿。瑗珂想得好笑,暗自忍下。 澄信不曾防备,一时间同儿妇脸对脸瞅个干净,连忙别了面孔对着池儿,心下震撼。早听家主说姜氏绝色,并非不信,却不过随耳进出,全不曾放在心上。今日见了方知利害,竟是国色。此等人早该选作妃子,不济也应配个藩王,如何能到我家? 只方才一眼,亏得澄信见多了美人,尚不敢直视。姜氏之美同南直女子不同,并非全无温婉,却自内里透着一股刚强,刚强中又满浸了魅惑,全无言语可相描摹,硬要形容,澄信只能想起妲己、褒姒一类,心下震撼,几生恐惧。 这哪里是池儿应付得来的。澄信竟有些懂了蜀地那些关于瑗珂的流言。 澄信一面感叹,耳底反复是柳生那句“惊人艳、绝世佳”,自觉唐突,硬压下心思安慰二人一回,再打发了两人往家主处去。 人去了,澄信摇头暗自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