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木已成舟覆水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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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已成舟覆水涸 夜半交更,嘤嘤虫鸣,几支伶仃细烛影儿映在竹青素帐上。门外忽然“乓乓”作响,叩声急促得几乎将人心拍出来。 柳官儿一个鲤鱼打挺抄了衣服就往身上套,身旁昭江支起身子扬声问一句:“谁?” 屋外拍门声停下,昭江两人相互望望,昭江才松松眉头,门外一声浸了哭腔的“哥”,门又有一下、没一下地叩起来。 昭江一面起身披衣,柳官儿拎了绸履就要翻窗户,被昭江扯住推在净室里。 “等等,就来。” 昭江着紧挽了头发,边系衣带,向门前踅去,轻手拉开房门。 潇池一身中衣赤着双足,泪眼朦胧地立在门外,手上抄着自己衣袜,见了哥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挂在颈上放声大哭。 昭江吓了一跳,往里间望望,柳官儿隐在烛影里潜近门前,潇池还只顾环着哥哥痛哭,昭江犹豫着将手揽过潇池肩膀,同柳儿使个眼色。 柳官儿望潇池一眼,微低了眉头,再回昭江一个眼神,足底一踏,翻上墙去了。昭江这才扳开潇池臂膀认真瞧弟弟一眼。弟弟涕泪涟涟一双俊眼红肿,鼻间抽抽搭搭,昭江连忙将人拉进来闭了房门。 “这是怎么说的,这时候你来做甚么?” 潇池被他一问哭得更凶了,拉住他衣袖几乎说不出话。昭江见他赤脚,连忙拉他至榻上抱一床被子给他裹着,再转身去倒热茶。 茶倒一半,弟弟忽然抽噎着在背后咕哝出几个字:“我同哥哥一样的!” 昭江持壶的手一晃,滚热的茶落在手上。身后又没了动静,昭江连忙收敛心神,将茶捧给潇池,温声笑道:“胡说甚么,你恁会同我一样,别胡说了。” 潇池捧着茶盅又流下泪来。 “究竟怎么了?把这喝了,慢慢说。” 另一面的西厢,瑗珂一人坐在鸳帐里,泪珠一颗一颗落下,长指甲掐得手心都麻木。她咬着牙一丝不吐,浑身冷颤。 “我一见jiejie在床上,就记起娘亲那时也在床上,衾被、草纸、床褥,连床板都是血。哥……抹不尽的血,换下来,又红了,红得黑了,结成块,都是硬的!我今日还能嗅着那气味……哥……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潇池说得痛哭不止却发不出声音,肩头抽搐。昭江听得浑身微颤,红了一双眼圈许久不语。 “是为这个?” 潇池点头。 “何时开始的?你何时开始怕的,为何从前不说?” 潇池又哭一阵,昭江默默等他开口。 “jiejie那时来癸水。”潇池一面忍耐抽噎,“娘走后我再没见过女子流血,我……从不敢想!也几乎忘却了。直到那夜,我去净室,满……”潇池心砰砰直跳,白着面孔说不下去,“我才晓得……我……” “我必定同哥哥是一样的!”潇池满面绝望,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昭江暗忍一声嗤笑,再正色道:“哥问池儿几句要紧的话,池儿不要顾羞,老实答我。” 潇池含泪认真点一点头。 “池儿见了男子……身子可觉异样?” 潇池不解,侧了面孔。 昭江微红了脸,“就是那底下。”说着往那处稍看一眼,潇池立刻也红了面孔,低下头去。 “比如……看见你柳哥……或是明官儿、玉官儿,”昭江勉强望弟弟一眼,“可有甚么?” 潇池用力摇一摇头,又将面孔垂下去,脸涨得通红。 昭江松一口气。 “那么见你jiejie呢?你瑗珂jiejie,从没有过么?” 潇池一怔,细细思索一阵,“jiejie……jiejie很美。可……池儿害怕。” “因为记起母亲?” 潇池摇头,“那是后来。从前,一开始……头次见jiejie,宁昶公子……然后揭过喜帕,jiejie和瑶宫仙女一样,我……” “觉得不自在么?”昭江已有些晃神。 “……”潇池不曾回答。 瑗珂美得张扬昭烈、凛然绝艳,连昭江对上时亦难掩心惊,潇池年幼生惧,再自然不过。 “后来jiejie引我读书……比先生还严些,我……” “师者如父,如今令我同先生,我,我我……” 潇池兀自还在抱怨,昭江恍若未闻。 这一切原该他领受的。为他不能同女子鸾合,这样重的担子竟落在幼弟身上。如此幼小的年纪,……昭江两年来处处回避,每不忍对潇池,心中总亘一问,他同瑗珂究竟好不好。 如今不必问了。 昭江堕下泪来。 潇池见哥哥哭了,慌得伸手去抹,昭江摇头。 “哥哥还有一问。除去jiejie,池儿可曾对旁人有过……遐思?” 潇池低头红一阵面孔。 “池儿不必羞惭,好生答我。” “……红珠meimei。” “红珠?”那是扮贴旦的伶人,娇俏可人。 “……还……还有蕴儿meimei……”潇池才出口慌得又摆手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只是……觉得蕴儿meimei……很……很使人怜爱……” 昭江恍然。所提皆是小潇池些的女子,不比瑗珂美貌,胜在天真娇俏。原来池儿……昭江一阵绝望。 两人都无言,窗外渐渐透出清光,潇池尚且泪眼朦胧。 “回去罢。”昭江微笑,“哥知道了。不是池儿的错。池儿别急,容哥哥想想。” 潇池仍犹豫,为难地低下头。昭江为他沾去泪水,“jiejie被池儿抛下,屋里守一夜了。不伤心么?” 潇池难过得抬头对了哥哥,口却难开。 “池儿是男儿,总该怜惜着女子的。是么?” 潇池终于点一点头。昭江再为潇池揩净泪水,替他着了衣袜、借他一双鞋履,催他回了西厢。 对面闭门,昭江强自收泪理正衣冠,急拍了父亲房门。 天尚未亮,澄信门首“砰砰嘡嘡”,五爷睡眼朦胧尚不及缠发,垂着一把青丝胡乱披了一件鹤氅启锁开门,长子昭江衣冠整整地立在门前,见了澄信一步上前反手锁了房门,撩了衣摆跪在地上。 “儿子弥天之错,罪不容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