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额兑换机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见到意料之外的“熟人”。

    秦杏调整了一下背上的彭绮，竭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但这太可笑了！这个时间段，她作为先生的小侍应当乖乖入睡，等待明天以精神饱满的状态陪同先生去参加拍卖会，至于它——作为先生的机器人侍者，此刻应当处于随时待命状态，耐心等待先生的夜间传唤。

    然而，他们竟齐齐出现在这栋迎合“机器人爱好者”各方面兴趣的蓝色小楼里，她行色可疑，背着个不明人士，它仓皇失措，在自动门打开的前一刻还在……嗯，姑且称之为“劲歌热舞”。

    她一时间对这位先生治下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下属之中不仅有暗中偷盗他的东西变卖的，竟然还有趁夜深人静出来做“兼职”的。秦杏在心中叹了口气，但又想到自己也是不合格下属中的一员，生出的微末同情立时烟消云散。

    “女……女士？”小机器人试探着叫她，秦杏看到它显得垂头丧气的，天线也不再发亮了。

    它用它那孩子气的声音可怜兮兮地恳求：

    “能请您不要把我在这里的事情告诉别人吗？我知道擅离职守是不对的，但是……但是……对不起，您能帮帮我吗？”

    小机器人慌里慌张，说出的话都失了条理。

    如果自己眼下不是这种“五十步笑百步”的状况，秦杏想，称自己“五十步”实在太谦虚了，且不提她深夜偷偷溜出来，光是要问彭绮的身份，她就远超“百步”了。好吧，如果自己不是也和小机器人“彼此彼此”，秦杏绝对会趁机追问出它在这里到底做什么。

    要是它真的是在这里做兼职——秦杏不敢深想，收回思绪，对小机器人道：

    “我可以替您保密，但前提是您也要替我保密，您不能告诉任何人看到了我。”

    “当然！”小机器人连忙点头，“我绝对不会同任何人说的！”

    它似乎这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看到了秦杏背着的彭绮，几乎是视线触及她的那一刻，小机器人的天线就绷直了。

    “女士！她的身体里有一颗定时炸弹！”

    “是，我知道。”

    秦杏看了眼面前其貌不扬的小机器人，电光火石之间福至心灵，急急问道：

    “您看得出她身体里有炸弹，您能帮她取出来吗？”

    小机器人显得很犹豫，没说能，也没说不能，“我……我……”

    它的犹豫对于秦杏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答案，她乘胜追击，哀哀切切地道：

    “她身体里的炸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爆炸了，要是得不到救治，您知道，她一定会死的。”

    “您可以带她去……”小机器人的话刚开了头就停住了，它的天线小幅度地摆动着，沮丧地嘟囔：“是的，那些医疗所都没办法救她，他们的水平不够……”

    “对不起……”秦杏哽咽着，她使劲摇了摇头，“我们不该让您为难的，我想……没关系，或许还会有别的办法的，她……她……”

    她依恋地看了眼背上昏迷着的彭绮，轻声道：

    “我们这就走了，请您放心，我不会同任何人透露您的行踪的。”

    秦杏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扯出一个苦笑：

    “或者也不会再有人来问我了。”

    小机器人的天线再度绷直，它原本孩童般清脆甜美的嗓音陡然变尖了，简直可以和那个尖嗓子的年轻人相媲美：

    “女士！您不能这样！那位不幸的女士不会希望您伤害自己的！”

    “没关系的。”秦杏垂下眼睫，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如果真的救不回来她，她也不会知道我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她转身毅然决然地向门口处走去。

    “别走！”

    拥有孩子的声音、性格更肖似孩子的小机器人再也忍不住了，它急忙出声喊住秦杏，又“哒哒哒”地追过来，伸出了一双机械手要接秦杏身上的彭绮：

    “把这位女士交给我吧，我会救助她的。”

    妥协的它闷声闷气地解释：“不是我不想救她，是救她需要花费相当多的能量，我不知道要怎么跟先生解释。”

    秦杏怔了怔，问：

    “那您现在想到要怎么解释了吗？”

    “没有。”它接过彭绮，“但我不想您再受伤，女士，您是个好人。”

    小机器人的语气天真极了，坠得秦杏的心猛地一痛，她咬了咬下唇，脸庞没有泛出红晕，却觉得被什么烫了一下。

    接着，她听见她的声音道：

    “我有什么办法能帮到您吗？不，我是说，还有什么我可以做得到的事，能以此得到您需要的能源吗？”

    它好像完全没有料到秦杏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边轻轻地把彭绮平放在一张窄窄的石桌上，一边犹豫着，一字一顿地回答：

    “救治这位女士需要的能量您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靠自己得到的，除非——”

    它回头望向秦杏，头顶的天线亮了一下：“除非您向先生求助。”

    秦杏摇了摇头，她甚至不能让那个男人知道彭绮的存在，怎么可能向他求助呢？

    “要是不强求获得同样数额的能量呢？我是想尽可能地还给您一些，我想，假如您少的能量可以少一些，或许您解释能够容易。”

    “哦，我明白了。”

    小机器人的语速快了一些，它的机械手突然变了模样，从它胸口处射出一束光，将彭绮全身扫了一遍。

    “一楼有一台等额兑换机，它可以把任何物品兑换成相同价值的指定物品，它应该可以兑换能量，女士，您可以去试一试。”

    说完这段话，小机器人便全身心投入到救助彭绮上去了，秦杏不敢打扰它，略做思量，最终还是决定到一楼去看看。

    不久前的警铃将蓝楼里的非机器人客人清理得七七八八。

    故而秦杏才离开顶楼，就被两个高大的机器人留意到了，它们似乎正在负责驱散楼里的非机器人客人。

    “您是非机器人对吧？抱歉，我们楼里不小心混进来一枚炸弹，需要您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我们会在一个半小时后恢复营业。”

    它们如此向秦杏宣告，自己却没有半点要撤离的意思，秦杏甚至看到原本空荡荡的走廊里现在多了许多闲逛、嬉闹的机器人。

    “你们不撤离吗？”她忍不住问道。

    “我们不需要撤离。”提醒她的机器人好像还对她提出这个问题感到困惑，“这种程度的炸弹对机器人来说不算威胁，我们每个月都会发生两三次这种事。”

    每个月两三次？所以彭绮的“意外”很可能并不是“意外”？

    还没等秦杏理出条思路，机器人再度提醒她：

    “请您尽快离开吧！现在这里对您来说很危险，恢复营业后您可以随时再来！”

    “好的，谢谢您的提醒。”

    她口头上应和着，乘着下降扶梯到达一楼，一楼冷冷清清，没瞧见一个人影。秦杏心下一松，这倒方便了她。

    等额兑换机摆在一个并不显眼的位置，旁边立着两棵高大的仿生树盆栽，茂密的枝叶几乎将它遮得密不透风。秦杏在它身边足足路过五次，才终于发现了这台等额兑换机。

    秦杏认为如果她是这栋蓝楼的老板，她一定不会把它摆在这么隐秘的地方。作为一个娱乐场所，她觉得等额兑换机和地球时代的提款机差不多，这种有利于消费的设施应该放在更为显眼的地方才对。

    一走到等额兑换机面前，这台刚才还灰扑扑的机器屏幕上忽然闪起了一大串彩灯。秦杏刚被它浮夸的“智能”惹得一惊，就听它以一种极其谄媚甚至有些油腻的腔调道：

    “我亲爱的、美丽的、可爱的冷冻人女士，请问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

    这台等额兑换机的发音比秦杏之前听到的其他机器人还要更为流畅，更加接近于真人，她想了想，只有埃贝尔能和它不分伯仲。一般来说，设计师是不太可能在一台机器的发音上耗费这么多心力的，秦杏觉得它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下意识地就多了层防备。

    “您好，我想和您兑换件东西，我听说您什么都能换得到，这是真的吗？”她怯弱地问它，面容上交织着期待和惶恐。

    “当然是真的——我亲爱的、美丽的、可爱的冷冻人女士——只要您能支付出足够的东西，您可以在我这里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等额兑换机上的彩灯犹如紊乱般频繁闪烁着，颜色杂乱，堪比倾倒的颜料盘。

    它的屏幕上很快浮现出一件件诱人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其中的几件物什仅用珠光宝气来形容都仿佛是对它们的一种侮辱。

    “不，我要的不是这些。”她颤抖着声音，像是用尽了力气才把自己从奇珍异宝的诱惑中拔出来。

    屏幕上的商品立刻又换了类型，“哦，我亲爱的、美丽的、可爱的冷冻人女士，您一定能在我这儿找到您想要的。”

    是的，这一轮秦杏落在屏幕上的目光沉重了许多，尤其是在一支注射针上，很快，它在短暂地停留三秒后滑走了。

    她生出一个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的猜测。

    “我亲爱的、美丽的、可爱的冷冻人女士，您想好要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