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捅破这层窗户纸

    “不过现在太早，风有些凉，去室内坐会儿，如何？”

    井然没什么可异议的，都听沈巍安排。两人一路并肩往花园走，那是个占地面积不小的温室，旁边配有茶室。

    沈巍端了咖啡放井然面前，“管家准备的，喜欢喝什么样的告诉他就行，我不喝咖啡，家里备的种类不多。”

    让沈巍忙这些，井然有点不好意思，双手碰着杯子，并不烫手，端起来喝了一口，虽然不是喝惯的味道，但也不错。

    沈巍给自己端的是一杯茶，茶香和咖啡香慢慢在玻璃材质的小房间里弥漫。

    井然望着隔壁的温室，茂盛的一片郁郁葱葱，间有少许花朵，绿意盎然，看起来很有生机，这里比较僻静，感觉除了沈巍不会有人来坐坐。

    沈巍放下杯子，斟酌了一下，“不想耽误你工作，我就开门见山了，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跟小夜的事。”他垂了垂首，抬起来看着井然，眼神很温和，甚至能称得上温柔，“也许是我的教育出了问题，前些年一心在公司上，后来有了浮生，是我对他关心太少了。”

    井然回避了这视线，看着杯子里的咖啡，“你指的再考虑一下，是让我离开他还是什么呢？”

    沈巍语气稍有急切，“自然是不要离开他。”他顿了顿，又恢复了温和口吻，“我并非要干涉你们之间的事。”他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说不出是在回忆还是有点自嘲，“小时候开始，他就经常一个人玩儿，跟他一起玩儿的孩子，就算比他大，他也总能把别人弄哭，他喜欢的玩具，从来不会分享给别的孩子，如果看上了别人的，就会很自然地抢过来玩儿，我跟他说，你要什么可以跟我说，我给你买，不需要因为一件玩具把朋友弄哭，那对他并没有好处，他会很快把玩具还给人家，还会礼貌地道歉，我以为没事了，孩子不像大人，没有利益纷争，转天就会忘了，可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多次之后，我看出他也不是真的有多喜欢别人的东西，因为家里什么都有。”

    沈巍不自觉地蹙起眉，“他或许是想让我多关心他，多注意他，但他每次事后在我面前都表现得很好，下次再遇到那个孩子同样不会客气。”

    沈巍淡淡叹了口气，“不好意思，我说多了，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你比我更了解现在的他。有时我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太严厉了他才不愿意告诉我心里真实的想法。”

    井然是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坐在他面前如此优秀的男人是一位父亲，严厉的表象之下也有着普通父亲会有的烦恼。井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沈夜他这几年越来越成熟，学习、工作，正事上行事风格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跟你很像。”井然留意了一下沈巍的神色，继续说，“只有在遇到你的事时，才会像个孩子一样，没轻没重。”

    沈巍听出最后四个字意有所指，那件事确实是他和井然之间也绕不开的事，他郑重地看着井然，“我向你道歉，无论什么原因，我都不该做出那样的事。”沈巍眉蹙得更深，“如果你需要，公司里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可以随时告诉我，我知道不能弥补什么，只是一家人，没理由能帮而置之不顾。”

    井然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用一种凌厉的视线盯着沈巍，“你觉得没有爱的性行为算得了什么？”

    沈巍沉默。

    在这件事上，井然对沈夜从愤怒到现在的渐渐平复，心里很复杂，他自己也没有理清，但另一面他对沈巍比沈巍对他要坦然。井然注视着沈巍，心里举棋不定，如果此时此刻由他帮沈夜捅破这层窗户纸，会怎么样呢？沈巍看起来从来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完全是一个父亲的心态。最坏的结果，沈巍会彻底疏离沈夜，但无论如何，即便沈巍不信，也会重新审视跟沈夜的关系，因为说出口的人不是沈夜自己，而是井然，不是沈巍眼里的孩子，而是智识上沈巍放在同龄人位置上的特殊的旁观者。

    井然决定先试探一下，“你有没有想过沈夜为什么要那样做？”

    沈巍回忆了一下脱口说，“他不想我继续恨他。”他又露出那种带着点自嘲与无奈的笑容，“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恨他。”对于发生过的事，沈巍也感到很难办，眉头一直皱着，皱得井然都看不下去了。

    井然起身，弯腰靠近，伸手按上沈巍眉心轻柔抚平，他此时感到这事到最后他谁都不能怪。

    沈巍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退开，考虑到退开似乎更不妥，轻阖上眼帘任井然按揉了片刻，睁眼说，“好了，多谢。”

    井然挑挑眉，自然地坐了回去，突然觉得似乎扳回了一城。

    沈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凉了，喉结滚动咽下。

    井然仍看着沈巍，“通常情况下，一个孩子会用这种方式来道歉吗？”

    沈巍有些诧异，看了井然一会儿，知道浮生的事沈夜也告诉了井然，表情恢复如常，沉默着没说话。

    “如果换一种前提，抛开父子这层关系，你们是平等的，朋友或者……爱人，是不是就很好理解了。”

    沈巍不认同也没法这样看待，只是基于这个假设之下思考，的确是可以解释沈夜的行为。“但是……”沈巍犹豫再三，“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对浮生……我一直以为他们相处得不错，浮生是很会为他人着想的人，小夜又是我的孩子，是小辈。”沈巍语速很慢，要开启这件事的话题对他来说看起来是艰难的，井然心里一下了然，沈夜做得那么过激，用同样的事去还给沈巍，是因为沈夜知道那件事对沈巍影响很深，也许并不像沈巍自以为的已经过去了，不是不怪，是因为没法怪自己的儿子才选择不怪。井然身处这团乱麻中，一时也觉无法处理，看着沈巍不自觉露出的痛苦神情，发现到现在，所有人都陷在痛苦中，他反而成了最理智的那个，这种旁观者清他宁愿不要，他就算现在跟沈夜离婚，抽身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就算会痛苦会想念也只是个过程，三五年不行就八年十年，总会淡忘的，只是他走后，留给沈夜和沈巍的，依然是个死结。他很挣扎，这么做沈夜未必会谢他，就算真打破束缚在一起了，他也是成全了别人受伤的却是自己，到时候他跟罗浮生又算什么呢？

    井然想着时一直看着沈巍。沈巍感觉到这强烈的视线也回视过去，目不转睛地等着井然开口，他想知道为什么。

    井然回神，迎上沈巍目光，“沈夜喜欢你，这种喜欢的定义等同于你喜欢浮生的那种喜欢，因为这份不可告人的感情，他很痛苦，你说的，他从小喜欢的就抢过来，但未必是喜欢那本身，是为了你，为了让你看到他，为了让你某一天幡然醒悟他对你不是只有父子情深。”井然说到最后一句时留意到了郁郁葱葱的叶片遮掩后露出的裤脚，那是沈夜的裤子，他方才有过刹那的迷茫，如果沈夜不希望他说，可以现身打断，但沈夜没有，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么做的目的，他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他只是不忍看到沈夜痛苦，甚至不想看到眼前的沈巍跟着痛苦，只是说出来，一切难题都摆到沈巍面前了，或许这样沈夜能轻松些吧，他不知道，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到平静地面对，沈夜是他爱的人，连“表白”都要他来开口，真的做对了吗？他一时也有些恍惚，起身有点颓丧地朝外走。

    沈巍回神，跟着起身，“让司机接送你，别自己开车。”

    井然回头，看着身边的沈巍，这种时候还想得到他情绪不佳开车不安全，为什么就察觉不到沈夜的心意呢？但是也不能怪他，他是一个父亲，对沈夜从来没有过半点绮念，喜欢男人不代表百无禁忌。

    井然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谢谢。沈巍，对不起。”

    沈巍看着井然，彼此读着对方眼神表情里的讯息。

    沈巍对井然的话还在初步消化阶段，有听未必能一下感受到沈夜感情的重量，但也读出了井然的痛苦和替他感到的难过，他不太能理解井然为什么要替他难过，只是认为井然从来没有对不起自己。沈巍伸手抱住井然，手掌在井然背后轻拍，不带什么复杂感情的，也许只是对家人或朋友的安慰，尽管沈巍也觉得彼此关系并没有这么亲近，这就算是对井然替他感到难过的回应。

    沈夜差点要冒头，听到沈巍缓声说，“我会好好考虑，希望你也好好考虑一下，不要放弃他。”

    井然在身体要放松前轻推开沈巍站好，看着沈巍，“我想过离开他，但没有想过放弃他。你当初送他去意大利，在他心里，一直觉得被你放弃了。一直以来，我也很想治好他，但我发现，能治好他的人不是我。”井然眼眶红起来，“我……抱歉让你更加困扰。”

    沈巍又蹙起了眉，眼中有些怜惜，井然比他看到的还要好，他甚至不解为什么这样了沈夜还要想着他，根本没有道理。

    意识到沈巍抬手轻拭自己泪痕，井然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在沈巍面前哭了，这也……井然往后避开，“我去上班了。”

    如果井然不是能维持着一贯的平静背影，可以说是落荒而逃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沈夜在场，何必让情况更加复杂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