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侠】惊鸿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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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的守护神,叫苏星文。 少侠看着苏九,无声地笑了笑。 苏星文也好,苏九也罢。关中的守护神,永远是为这片土地战斗的人。也许无数生命会在这场战火中焚烧殆尽,但活着的意义,并不会因此消亡。此时,前路已经被火照亮。 唯余,逐光而行。 又何惧,焚身以火。 “你应该离开…你应该回去…你不属于这里…”少侠眼前蓦然一黑,他微微后撤了一步,稳住身型。是彼是方生召唤他的声音!但他分明距离天坑很远,难道…这快要到达他停留在“过去”的极限了吗? 可他还… 送走了棚户地前来帮衬的众人,少侠向姚倦伸手。姚倦立刻抱住自己:“师爷我只出卖头脑不出卖…” “纸笔。”少侠嫌弃地看着他:“师爷,你作为这里最有学识、最会舞文弄墨之人,肯定带着纸笺墨笔,借我一用。” “哎,说话可不好阴阳怪气。”姚倦咋舌。他身上确实有本册子,不过已经记了大半,现在只好让给少侠。 “我突然想起来点事,要记下来。你们继续聊。”少侠的借口很敷衍。他从姚倦手中抄走行囊笔和册子,急匆匆地走了,看来是要找个清静无人的地方安心记录。 殊不知,他刚才晃神的短暂一瞬,被旁观的姚倦全然收入眼底。姚倦把棚户地大家带来拜神的酒递向苏九,问道:“聊聊?“ 苏九痛饮一口,就听姚倦问道:“那位身怀枯荣经的少侠,到底是何来头?” 姚倦记得自己在恶虺帮之前从未见过少侠,而且他来关中已有一段时间,按理说,对方不应该认得他才是。 苏九道:“天上掉下来的。” 姚倦被他一噎,又听苏九悠悠说道:“没胡说。他确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据他自己说,他是从未来穿越来的。” 糊弄傻子吧!姚倦无言以对,他都不知道该说想出这番说辞的少侠是,天才,,还是相信这番说辞的苏九是,天才,。但对于苏九而言,少侠的神秘来历已不甚重要,他并不在乎,只要是少侠——他人生中有一抹光阴,是少侠的痕迹。 “哎,我到底是怎么落到你俩手里的…”姚倦长叹,转而问道:“那你们是想搞大的,还是想搞小的?” “什么是大?什么是小?” 姚倦朗声道:“在棚户地建个帮派,和恶虺帮打擂台,这是往小了搞;以棚户地为根基招兵买马,将恶虺帮取而代之,这是往大了搞——” 苏九摇头:“都不是。” 他说:“我要关中再没有和恶虺帮一样的东西。” 关中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奴役。 姚倦嘿嘿一笑:“这是往死里搞。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已经彻底得罪了恶虺帮,相当于得罪了北镇抚司。他们不会放过你。” 姚倦一想起来就来气,他说道:“那是你们替我得罪的!倘若在关中待不下去,我自会去外面逍遥!” “你是被流放至此的朝廷官员。这么想去外面当通缉犯?”苏九说道。少侠先前提出绑架姚倦时,就已经告诉过他,姚倦的底细。 “你倒有点见识。”姚倦先是惊讶,后又开始胡言乱语:“怎么发现的?被我这一身官威折服了?“ “你还是被沐夜,流放,来的。”苏九又道。两年前阎王债刚刚现世时,关中就不再是流放地,门达不许任何朝廷官员进入“他的“关中。要是沐夜出手,姚倦出现在关中就合理起来了。 姚倦本想编瞎话,也糊弄一下苏九,不想被人一下子掀了老底。他心想,难道“关中双剑”的传闻是真的?沐夜与“已死”的苏九还有联络? “你、你是怎么——” 苏九摊手:“我方才就说了。少侠是从未来穿越而来,自然无所不知。” “他…你…”姚倦有些怀疑他是被沐夜、苏九和少侠三人联手坑骗了。但苏九说的没错,沐夜的敕书还在他怀里揣着。姚倦掏出文书,摊在苏九面前,说道:“本官是沐夜亲自陷害到此地来给你们这些刁民当父母官的!以后可别拿恶虺帮和阉党来污人清白!你自己看吧!” 这一封敕书确是任书的样式,但没有官印,字迹凌乱,措辞随意,一眼便知是胡闹之作。落款也不是吏部,而是沐夜的名字。 苏九端详那薄薄纸页片刻,问道:“你怎么得罪他了?” “是他得罪我!” “别废话,不然我去北镇抚司告发你勾结我。”苏九深谙,与姚倦打机锋无用,只有切实地“威胁“他,他才肯老实。 “你…你神经病啊!”姚倦暗道少侠怎么还没记完?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彼时,他作为状元郎,在琼林宴上,当着文武百官面,直言圣上设百官如家奴,视国库如私产,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无一举与民休养生息。以致上奢下贪,耗尽民财,天下不治,民生困苦。他这番话,是自毁前程,人也随即被打入天牢。 这些正理,他早该说,最后却是白说,连他遍访民生所作的《万民策》也被一把火烧了。 沐夜在大牢内见他,却说烧得好:若非皇帝一把火烧了他写的《万民策》,成全了他直言敢谏之名;否则,真拿他这“迂腐书生”的狂言去治国,岂不暴露了他纸上谈兵、满腹草包之实? 横竖是非曲直,自然由得当权者肆意篡改。歪曲他姚倦一人名声容易,可天下万民之志岂能被cao控?二人互不相让,一个讽对方不曾作过一日白身,另一个还嘲对方贯是金枝玉叶。 “唯有那些衍生自《道余录》的章节,有几分意思。”沐夜一转话锋,如此说道。 姚倦怔住:“你怎么知道?不可能…那些是未经发表…” “未经发表的残本。”沐夜替他说了,又道:“我还知道,你是《道余录》的作者姚广孝,也就是发动靖难之役的黑衣宰相道衍的后人。” 姚倦自嘲是养子之后,算不得正经后人。但他确实视道衍为榜样,年少游历江湖之时,也曾寻找过他的师门。沐夜以道衍之师门利诱,只要姚倦能解答他的疑问。 依沐夜所言,道衍有一师一兄,师为余海生,兄为道衡。他们三人,共属于同一个组织——天机。姚倦亦知,道衍一生成就,离不开天机。 “朝堂风起云涌,更离不开天机。然,道衍之后,天机却无处可寻。世上只剩零星几个狂人相信天机曾经存在过,更试图一窥其真实面目。这狂人,就包括你。” 姚倦反问:“你想知道,我有没有找到天机?” 沐夜“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我找天机是因为道衍,你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天机有没有踏足过一个地方。”沐夜答道。 “哪里?” “关中。” 回忆至此,苏九沉吟道:“天机…” 他又皱眉问道:“你怎么跟他说的?” 姚倦双手叉腰:“我说我不知道!天机去过哪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早讹他一笔大的了!” 苏九舒了口气:“但他放了你,他人还是很好的。” 姚倦狐疑道:“传闻里你俩不是有仇吗?你不是他杀的吗?对了,你怎么亡者归来的?少侠是站哪一边的?他也认识沐夜吗?…” 他越问越多,开始喋喋不休。苏九觉得有点烦,问道:“你是想知道这些,还是想知道天机?” “怎么,你也知道天机?”姚倦问。 “比你们知道的多得多。”托少侠的福和他的亲身经历,苏九现在有一大截的优势。 姚倦冷笑:“你骗鬼呢。我找了小半辈子没一点线索,怎么这短短两年时间就能遇到两个?你骗人能不能有点诚意?” “是三个。”苏九更正他,又说道:“天机有一棋局名为,天局,,谁解开,天局,,谁便能取得加入天机的资格。” 此话一出,姚倦惊讶:“你…你怎么会知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我亲眼见过。” 姚倦低声问他:“在哪?” 苏九挑眉:“想知道?那就和我一起干掉北镇抚司。” 姚倦内心十分挣扎:“你…你这是逼人造反啊?” “天局就在天坑下的隐窟。除了我、门达和他的亲信,没人从隐窟活着回来。而除了我,没人真正走到过隐窟的最深处。”当然,这是苏九把少侠拎出来算的,毕竟少侠不仅到达了彼是方生,还把那颗树彻底解决了。但于私心,他觉得姚倦对少侠有些关注过头了。 “入伙吗?你和我一起干掉北镇抚司,我带你去找天机。”苏九问道。 “找到天机之后呢?你是要加入他们,还是想也干掉他们?”姚倦打量他一番。 “是敌是友,取决于他们能否给我想要的。” 姚倦再次愣住:“你想要什么?” “阎王债的解法。”枯荣经不是阎王债的解药,苏九已经听余海生说过了。即便少侠也告诉他,阎王债或许是无解的,他还是更愿意相信,既然天机把这种东西创造出来,就肯定有破解之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姚倦突然狂笑起来:“天机在传说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说他们能通天彻地、改朝换代也不为过。是敌是友?你可知道你在谈论的是何等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吗?” 苏九瞥了一眼姚倦:“比命运本身还不可撼动吗?它大或者小,高还是低,对于我们来说,无非是敌人,或是朋友。” 如果他们连这关中世代悲剧的命运都可以撼动——那撼动天机,又有何不可呢? 姚倦被他的话打动,慨然道:“江湖相逢处,不过敌与友。好!说得好!” “那这个人呢?”姚倦点了点沐夜的名字:“究竟是敌,还是友?” “算是…终手。”苏九思索一下,坦然答道。 不到终局,不见终手。终手出,则胜负定。少侠说过,沐夜终会回到关中。苏九对昔日故友有信心,更对少侠的每一句话都有信心。 “那…少侠呢?”姚倦又问。 少侠是…苏九一时竟真的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少侠。未来,少侠和他们一起挽救了关中,少侠净化了彼是方生,少侠同未来的他夺下了连生枝,少侠退了压城大军,少侠…少侠是破局一子,是大势,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倾倒在关中上的变数。 于苏九而言,少侠是…大雨中从天而降的最特别的雨滴,是余生所及。 苏九皱眉道:“你的问题未免太多了。” 姚倦边笑边拍着苏九的肩膀,说道:“从前都是别人笑我痴人说梦,今日见你,才知道别人看我是什么感受——好笑,实在是好笑!” 苏九不爽地瞪他一眼。姚倦拍了下手,道:“太有意思了!好!我入伙!” “…你决定了?” 姚倦拍拍苏九的刀:“这个,阎王债,咱手上有刀。” 他又指指自己手上的公文:“这个,沐大人,咱朝里有人。” 他指指少侠离去的方向:“还有这个,未来之人,外加枯荣经,咱身边有天运。” 姚倦眉飞色舞:“有搞头,有搞头!咱们往死里搞!” “就是…”姚倦说完,也察觉到了不对:“他是不是去了太久了点?那册子应该早就写满了…” 苏九顿感不妙,他起身就向少侠离开的方向冲去,姚倦也在他身后紧赶慢赶地追。四处不见少侠踪影,苏九眼尖,看到了背风处压在碎石下的册子和墨笔。 他拾起册子,封皮上的五个大字温和而不失锋利——枯荣经心得。 苏九的脑海中“嗡”一下就炸了。少侠是打算好的,他要离开了,还特意留下了枯荣经抄本。 少侠会去哪?他离开关中了吗——不,苏九想起,那晚月色下少侠在天坑边… 姚倦还没追上苏九,就见他又开始玩命狂奔,连轻功都运上了。苏九赶到天坑时,果然见到封坑巨石之间有松动,他想都不想,跳下了天坑。 然而,隐窟中的景象已与他初来时大不相同。隐河下游的水变得清澈透亮,继续深入,隐窟的花草已恢复“荣”态,瘴气业已消失。直到苏九能看见彼是方生——那颗枯萎的巨树,现在满树蓝白繁花,美得不可方物。 树下——是少侠。 苏九到他面前三四步远时还在跑,看见少侠闭目倚在树根上,他分不清自己是怕打扰少侠还是胆怯面对现实,反而放轻了脚步。 待走到少侠面前,少侠方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面无血色,头发已经彻底变成灰白,唯独眼睛还是亮的。 他的眼中闪烁着镜湖的水光,抬头看向苏九:“…苏九?你怎么来了?” 苏九梗着没说半句话。他不想责备少侠自作主张,但少侠却弃他不顾自己跑来净化彼是方生;他也不想显得自己太软弱,但他也不敢问少侠现在怎么样了。 少侠观他神情,笑着摇头道:“我没事,就是刚运转完功力,有点累。而且余海生他在我的脑子里说个没完…” “为什么…”苏九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又要冒险。” 为何你总是独身去向绝路? 是为了路上经过的苍生百态,还是为了将不曾受伤的背影留给守候的人? “还不是想在离开之前给你们做点贡献嘛。这下子天机打开天坑时肯定傻眼了。而且咱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少侠顿了一下,才说道:“苏九,我差不多得走了。我已经不能在错误的时间继续停留了…” “我不打算不告而别的,但是…”少侠又狡辩道。 “我也不想你担心。” 一阵微风拂过,彼是方生上洋洋洒洒落下许多花瓣来。少侠向苏九伸出手:“以后还会再见。想见的人,都能见到。” “你拉钩保证。”苏九也伸出手,握住了少侠的手。 少侠靠在他怀里,听到他说要拉钩,忍不住笑:“好,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又一阵风吹过,花瓣纷扬之后,又只有苏九一个人蹲在树下。 但他从未再觉得孤独。 苏九将怀中的抄本拿出,粗略翻过后,上面实实在在都是功法秘诀。苏九刚想合上册子,一张字条就顺着纸页滑出,掉进花瓣中。苏九将那张纸条捡起,上面留着一行小字: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一直到—— 苏星文站在崖壁上,看姚倦滑稽地为那人在前面开路,大喊“宗主驾到!闲杂人等避让!”。本意当然是为了引红老六上钩,他出行可没有这么大张旗鼓。 多年经许,苏星文才从浩瀚众生中觅到了那人闯出的名号。各色话本中或真或假杜撰的经历,只在纸上供人谈笑,苏星文却从那整齐划一的墨迹中找到了答案。 为何他总独身去向绝路。 姚倦先看到了他的位置,嘀咕:“宗主还是这么没耐性。” 他都已经和沐夜按照计划把人带进关中了,何不多等一下再露面,还能保持点仪式感。 那人也顺着姚倦的目光望向他,四目相对时,当初的约定才算兑现——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