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眼见到了下班时间，窗外的天空却飘起了蒙蒙细雨。 也不知道伊佐那会不会赴约，原本对晚餐隐隐期待的结城皋月心情也逐渐冷却下来。 随手拿上一把不知哪个雨天自己丢在公司的雨伞，皋月一边在手机上编辑讯息，一边撑开伞，走进雨中。 讯息发送出去，狭小的手机界面上跳出一个大大的已发送。结城皋月这才抬起头，注意到地下停车场入口前的黑川伊佐那。 肤色偏黑的少年站在雨棚下，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他换了一身外出的装扮，只是在雨天仍显单薄。大概是收到了几米开外结城皋月的讯息，他从裤子里摸出手机，低头要去看，余光扫过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的女人。 “啊。” “啊。” 这下他也注意到了撑着黑色大伞的皋月，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啊”。黑川伊佐那指指地铁口的方向，问她请客的店子需不需要乘坐地铁。 “坐地铁也可以，走路去也行。”结城皋月答复道。 黑川伊佐那“哦”了一下，说着“那就走路去吧”，朝着皋月的伞下走来，透明的雨丝打在他银色的短发上，有点像是闪光。 皋月连忙把伞超他走来的方向倾斜：“你等很久了吗？” 她注意到黑川伊佐那甚至没在雨棚下留下湿漉漉的脚印，大概是他在下雨前就已经到了这里。 “没有。”黑川伊佐那平淡地摇摇头，“反正也就几个小时。” “诶？该不会你从上午就没走吧。”皋月突然反应过来。 伊佐那没说是或不是，只说自己懒得跑来跑去。 皋月问他：“中午饭呢，有好好吃吗？” 伊佐那回复说不饿。 “那怎么行，饭还是要好好吃的。”察觉伊佐那表情的异样，皋月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像无聊的长辈，转头问起，“那你现在有想吃的东西吗？这附近的饭店我都熟。” 她的脚步停住，伊佐那也只能跟着站定。 细小的雨滴落在伞上却是噼里啪啦地吓人，黑色的伞面在两人头面上蒙下一层阴影，伊佐那思考了很久，也可能是发呆了很久，然后慢慢张口： “……没有。” 注意听着的皋月一下体会到了漫画里面对三无角色为难的主角的感受。 “不饿吗？”皋月问。她记得这人早上还问自己要不要吃东西，怎么他自己却是一副可以羽化成仙的无欲无求状态。 伊佐那摇头说不饿，又说吃不吃都无所谓。 皋月惊讶的同时，有些弄不懂这个年轻男孩在想什么：“那为什么要答应我的邀约呢？” 伊佐那异域特色的紫眼睛眨了眨，还是那句话：“因为也没有别的事要做。” 皋月无法理解现在年轻人对事物的无欲无求，黑川伊佐那话音刚落，她就决断地替他做出决定：“去吃关东煮吧！下雨天的天气，最适合吃些热乎乎的。” 伊佐那说好。 两个人并肩走了两步，他们俩身高相仿，所以举伞的皋月并没给稍高一点的伊佐那造成什么困扰。只是才见第二次面，就要维持这不到十公分的距离，皋月主动问黑川伊佐那要不要她再拿一把雨伞下来，反正她工位还有很多。 可能是嫌她聒噪，伊佐那一把抓住伞柄，代替皋月撑住雨伞，声音很冷淡：“嫌累的话，我来吧。” 结城皋月被吓了一跳，嗯嗯哦哦地撒了手，闷头走路。心脏突突突地跳个不停，她心想，不管是被吓得还是因为刚才那秒的黑川伊佐那很像大人，不管到底是因为自己还是单纯因为无聊才等在原地。这家伙，还不错。 和结城皋月抱有相同想法的工作族太多，雨天的关东煮店因而十分热闹，春末的天气本已回暖，因着这场雨冷了不少。 有锅子和食物的热气蒸腾着，一进到店里，皋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黑川伊佐那没有说谎，点单的时候他也那副在出神、怏怏不乐的样子，还是皋月看不过去，问过他有没有忌口后，帮他点了这家店的几样招牌。 吃饭的整个过程，伊佐那一言不发，乖乖地等食物上桌，乖乖地吃东西，乖乖地听结城皋月问那些有的没的。 他的回答大多很简短，有时候干脆不回答，皋月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公司的地址，他什么也没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 白色的名片上清晰地写着结城皋月四个大字，还有公司地址和职务名。大概是昨晚她撒酒疯时硬塞给他的。 皋月一下没了声音，接下去的那个“你怎么都不问我名字”自然更问不出。 两人尴尬但平静地吃了一会儿，皋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黑川伊佐那的情况。 “只有你知道我叫什么、做什么的，也太不公平了，你也应该礼尚往来地介绍一下自己吧。”皋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打趣道。 伊佐那说了自己的名字，和他留在公司前台访客登记簿的一样。 结城皋月竖着耳朵想听他更多的信息，结果他说完名字，就没再开口。她只得悻悻地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你不会是在泡我吧？”大约过了几分钟，黑川伊佐那突然发问。和之前平淡超脱的表情不同，他的眉毛皱起，紫色的眼睛里写着狐疑和不信任。 “糟糕，被识破了啊！”结城皋月沮丧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被我泡是什么很恶心的事吗？” 黑川伊佐那又低下头，用筷子戳开盘子里的鸡蛋，煮得刚好的蛋黄还是液体，流泻出金色的湿润色泽：“你至少要比我大十岁哦。” 被伊佐那戳破了心思，结城皋月反而轻松了许多，不用再傻子似的找她以为的、十代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她夹了一块萝卜放进嘴里，吸饱汤汁的萝卜立刻被舌头抿散，化成了和汤底一样馥郁细腻的美味。 “十六十七？”她问。 伊佐那没抬头：“到夏天就十八岁了。” “比想象中乐观嘛。”结城皋月心情大好。 伊佐那的筷子滑了一下，一小块蛋白弹出他的盘子。他再次看向皋月，脸上的表情嫌弃得过于生动：“……人渣。” 结城皋月胃口大开，伸手叫来服务生追加菜品，然后对伊佐那说：“姑且当做夸奖收下了！” 黑川伊佐那很快停下了筷子，结城皋月问他要不要再点点什么，他说已经够了。 皋月埋头吃自己的，他就在一旁看着挂在墙上的菜单木牌发呆。 “你不先走吗？”皋月好奇地问。 伊佐那疑惑不解：“你不是还没吃完吗？” “但你刚刚很嫌弃诶。”皋月直白地指出，“既然那么讨厌，拍拍屁股走人不就好了。” “有吗？”黑川伊佐那思索了一下，“可是，我又没什么要去的地方，在哪里都一样。” “回家呗。”皋月被少年的中二病逗笑了。 然而伊佐那竟然复述了一遍“家”这个说法，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蹙着眉毛说：“只是住的地方，不能叫家吧。” 皋月被这话噎到，灌下整杯麦茶后拍着胸口吐槽：“这话说得也太可怜了。” 伊佐那盯着她，始终没出手帮助，反而发问：“没有床的地方也算家吗？” 结城皋月回忆了下早上在他房间里的匆匆一瞥，本以为是自己被当成麻烦丢在客厅沙发上，现在想来，确实没留有卧室的空间。 她没直接回答算或不算，支支吾吾的，很不像大人该有的样子。好在黑川伊佐那看上去并不真的在乎这个答案，又把注意力投在了厨师和热腾腾的锅子上。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结城皋月也结束了这天的晚餐。 她自然地掏出钱包结账，指腹在纸钞边缘上划过，想起大头已经全给了身边的男孩，又把手伸向一旁的卡槽，抽出信用卡。 卡在递给服务生的前一秒被几张纸钞挡住，服务生充满元气地说着收多少找零多少，结城皋月去看旁边的伊佐那，什么话都没说。 “不说谢谢吗？”收过零钱的伊佐那低着头问。 “本来就是我的钱，我干吗要说谢谢。”皋月欣悦地把卡塞回钱包里。 她们前后脚走出关东煮店。 雨早已经停了，空气像被洗过一遍般清新湿润，街上的水洼反射出霓虹的斑斓色彩，偶尔还能听到车轮压过发出的巨响。 结城皋月和黑川伊佐那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向天空，蓝黑色的天幕仍有沉沉的云团，但似乎远方能看到几粒闪亮的星。 她们看了几分钟，就被进出的客人打断，赶紧走到了一边。 站在路口，伊佐那问皋月接下来去哪。 吃饱喝足的皋月拎着长柄伞伸了个懒腰：“当然是回家啦！” 说完，她又看了看伊佐那：“怎么，你有别的地方想去吗？还是说想去看个夜场电影？” 黑川伊佐那扯出一点自嘲的笑，摇摇头：“没有，只是没想到原来成年人泡人的方式和学生也没什么不同。” 结城皋月感到自己满头的黑线：“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吧，吃吃饭、看看电影，然后开始去某方的家里约会。” 她佯装震惊地掩了下嘴巴：“还是说你把大人想得都那么龌龊，和未成年的第一次约会就带去开房吗？” 伊佐那没有要陪她表演的意思，冷淡地提醒她：“昨天你不就是要拉第一次见面的未成年回家吗？” 结城皋月被噎住，摆摆手说那不一样，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所以，怎么样，今天这顿饭吃得还好吗？” “马马虎虎。”伊佐那回道。 “那现在愿意被我泡了吗？jiejie我还知道蛮多好吃的店的。”皋月对此颇为自信，脸颊上笑出一个酒窝。 黑川伊佐那盯着皋月沉默了很久，就在皋月以为他在思索怎么用言语羞辱自己坚持不懈、老牛吃嫩草的时候，他却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水洼。 冰凉的污水溅在皋月九分西装裤下露出的脚踝，但比雨夜的水更清凉的，是少年淡淡的回答： “你可以试试看。” “如果天气好的话，我会去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