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你真是什么都没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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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宫里没什么人,沈作一路往正殿而去,远远地闻见焚香味就知道今夜顾明妆正在沐浴。 “督公来了?”晴云手捧衣物,笑吟吟道“可巧殿下等这些东西,不知督公可否让奴婢偷个闲呢?” 沈作一手接了,明妆穿惯的湖绸薄衫下还放着件男子衣衫,他略顿了顿,料想今日宫中无人也是晴云帮忙调度的。 “多谢。” 到底是长公主自幼长居的宫宇,沈作早将这里一砖一瓦都熟悉,偏殿中雾蒙一片,衣物穿在身上都显冗重。 “沈作?” 明妆手边有酒,她看见沈公公来了,并未举杯相邀,也没有别的吩咐,兀自喝地开心。 “殿下,沐汤饮酒易醉。”沈作跪在池边温言道,他记得公主的酒量说不上差,但也绝说不上好。 顾明妆权当没听见。 “天顺朝共历两位太子。我大哥随和,对待宫人从来宽厚,那顾明渊......”她说着,冷笑一声“他从来不对宫人假以辞色的,细说这也算是失德。父皇知道,也懒怠管这些小事。” 女子指尖湿润,在沈作膝上从左到右地轻轻划过去:“天顺三十三年的冬天,京都城里的天格外冷,冻死百姓不计其数,是以淮北有乱军传言,是新帝失德,上苍不佑。” 膝盖隐隐作痛,沈作一贯隐忍,明白自己多年来保养还算上心,此处并非旧伤复发,不过是心有余悸。 “皇帝是否失德,这事由着要造反的人去定夺。只是有人因着对八百里之外的传言监管不力,被罚在永昭宫跪了一夜。” 沈作不可置信地低头,他自然知道明妆在宫中一直都有眼线,被查出来的那些都由他暗中照拂过,只是彼时公主亦是履薄临深,却连宫中这等琐事都...... 他喉中艰涩,半响才道:“是奴婢当时办错了事。” 听他如此说,顾明妆面色倒冷淡了几分:“顾明渊已经成不了事了,你不必替他美言。” “奴婢不敢。” 沈作倒乖觉,自打明妆回京以来告罪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倒,没有一句是她想听的。芝麻大小的事都要认错,这又有什么错?沈作的权力再大,还能左右得了京中局势?还能改得了顾明渊那性子?告罪的话说上一回两回倒罢,听得多了,明妆总觉得刺心,偏生无处撒火。 “莫跪了,进来泡泡汤泉,对督公身体有好处。” 女子话语间带着点嗔怪,沈作有些猜不透这位心中是什么想法,好在他心中自有打算,一言不发地依令行事。 “殿下,房行灯见过陛下,奴婢心中不安稳。”沈作手上在给顾明妆捏肩,心中想的却还是杀人的勾当。 顾明妆还在饮酒,一个小小的房行灯她自然记不太清是谁,不过对到朝中就明晰很多。 “他爹是.......户部清吏司郎中?” “是,房仲颖是户部四川清吏司郎中,赵鸿光祖籍就是那的。” 明妆一时默然,喝酒的手也停了。片刻后才道:“你看紧点,上次的变故不能再有了。” “奴婢知道。” 沈作心中有点为难,殿下只叫他看紧点,那就是不能直接处置了。从私情上来讲他确实厌烦透了房行灯,从公事上,这种知道太多事的人东厂从来都是直接处理的。 一只手捏上后颈,沈作顺着力道抬起头,丝毫没表现出来痛楚。 顾明妆是难得地用了力的。 女子指甲刚染过蔻丹,微陷进沈公公白净的皮rou中。 “沈作,顾明渊的事要是走漏了丁点风声,赵鸿光就会将你活吃了。”顾明妆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深沉,表情是连沈作都少见,红唇启合,重点全放在了一个“你”上。 “朝中无主,皇子年幼,我现在有法子要朝中的人对我臣服,可是我保不住你。” 指尖越来越深地陷进去,沈作却感到抓住自己的手在抖。 “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做到了掌印太监,就忘了死字怎么写了是么?” “殿下,那事做得周全......” 沈作的指尖攀上女子的手腕,只是轻轻搭上去,没敢用半点力,他竭力解释着事情做得有多滴水不漏。 “殿下不会受到波及的,没有人敢将这事扯到您的头上去......” “权掌得多了,就连自保两个字都忘了怎么写,什么事都敢做。”女子松开手,池水微漾,淡淡血丝随波而散,几乎难以察觉“轻慢臣工、魅惑皇帝、谋逆犯上......跟着顾明渊,你真是什么都没学会。” 沈作没有说话,他抬起眼看面前的公主,满目惊愕,一张口徒劳张开几次,半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顾明妆瞧他这脸色,自知失言,却还是硬着心肠斥道:“我留你在身边,不是要你学成这样的。” 她那时只有十岁上下。天顺二十三年,沈作原本也就能活到天顺二十三年,那年的春天作怪,花早早地开了,天倒又冷回去。沈作生了病,该做的活计一样也不能少,头昏眼花地去御花园里剪枝,正觉得自己至多还能再活三天,被一枝春花砸在了脸上。 枝条柔嫩,一枝春花就能将他砸晕。 顾明妆听见闷响,才觉得不妙,昏死过去的人再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阎王殿。金枝玉叶的小公主满目欢喜,庆祝这个残缺之身迎来新生。 小公主脾气好,沈作在她身边得脸,有体面,私下里更是半句重话也没有。 除了今日。 沈作明白,顾明妆是当真生气了,但是气得是哪桩,他也分辨不出来。 错事太多了。 他是公主的奴婢,却为想置殿下于死地的人鞍前马后,奴婢该忠诚,可他却爬上了龙床,还对着皇帝下手,惹来那么多麻烦。 “赵鸿光不过宵小,殿下不必为这样的事忧心,若是真有一日东窗事发,您将奴婢交出去也就是了......” 顾明妆再也忍不住,抬手赏了他一个耳光。 水珠溅上眼睫,沈作反射地闭目,然后才感觉到左颊火辣辣地痛,他被打地有点懵。巴掌没少挨,可唯有眼前的人没打过他,今日也破例了。 那水珠在眼睫上抖了抖,滑下来的时候晃地就像有人流下泪,可沈作没有,他摆出笑脸,放低声调,将明妆的手掌托起,轻轻揉着。 “是奴婢失言,殿下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