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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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浊浪排空,风起云涌,一道惊雷带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遍洒大地。 谢龄换了便装,将乌发挽成寻常妇人所梳的坠马髻,从浮屠塔后门出来,沿着御道南直奔四夷馆。 从慧安寺出来,走过御道南,便到了归义里。归义里东南方,就是四夷馆。这是最近的一条路。 御道南紧挨着陆宅,但因此时陆沉及百官都被安置在慧安寺过夜,且时间紧迫,她要在天黑之前再赶回去,见一面故人。 适才萧、陆二人对话时她正在房中,若在往日,陆沉肯定是要来探查一番的,谢龄本来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萧逸只三言两语就将人打发了。等到萧逸敲了敲窗棂,她心下领会,才出慧安寺。 刚到归义里,见里面人头攒动,车马填咽,与寂寥的大街迥乎不同,她忙拉住身边一人,刚要询问,却在对上其人眼眸时微微一愣。 那人高鼻深目,眼瞳是幽国人特有的暗紫色,目光炯炯,星眸璀璨。 “怎么,看得痴了?”那人挑眉,而后反手扣住了谢龄的手腕。 并非是被皮相所惑,而是此人的眉眼,像极了谢龄的一个故人。 马蹄声渐渐远去,人声也不复存在,那人却像与谢龄心有灵犀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恍然间将她带入九年前的夜晚。 花朝节,火树银花照夜,灯火明亮如昼,百花簇拥间他摘下谢龄的银狐面具,如同叩开一道门扉。只一眼,如桃枝抽出新芽,花自灼灼盛开。 谢龄还记得当时桥头画船之中,歌姬婉转地唱着“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惊鸿一瞥,情丝悄然萌动。 “是你?”查理苏的记忆一瞬间被唤醒,他从不知克制为何物,笑意爬上眉梢,当即拉着谢龄的手躲进了暗巷中。 查理苏悄声道:“你只身一人,又是女子,怎么敢到这里来?” 二人明明只在九年前见过一面,此刻却像是故人重逢,丝毫不觉得生分。谢龄也纳罕,她本该竖起心墙,但对上此人的热烈赤诚,只觉得像是被温水浇了个通透,怎么也生不出提防的心思。 谢龄看着两人紧握的手,第一次感觉热腾腾的,道:“来找幽国使臣。” “啊!你果然是来找我的。” 月光撒在雨后的地面上,前前后后的水洼盛满月色,一个个如明镜一般。 谢龄忍住笑,“是来找你的,你们来做什么?”方才一对上他的眼睛,谢龄心念电转间已有了答案。 查理苏回头,直勾勾地看着谢龄,眼中蕴藏的爱意几乎要喷薄而出,“谢龄,我是来娶你的。” 九月天气寒凉,阴雨绵绵,又有登高祭祖,去国怀乡的忧愁,本该让人觉得郁闷怅然,但在皎月之下,往日的忧愁一扫而空,她的心迹也无所遁形,被满腔爱意包裹地严严实实,又不自觉地笑了,故意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怎敢轻言嫁娶之事?” “你是光启女帝,我的未婚妻,小时候就定好的婚约,又有什么不敢说的。”查理苏带她来到南河桥的一艘画船前,“还记得这里吗,就是在这里,我知道你喜欢我。” 谢龄脸上有些烧,“嗯,我喜欢你。”又递给他一个玉牌,“你有什么事别找陆沉,这几日去慧安寺找卫将军萧逸,他会让你进来的。 “你的身份,还有谁知道?” 查理苏接过玉牌,上面刻着一对鸑鷟鸟,笑道:“只有你一人,跟我同行的都不知道。”而后指着玉牌上一对鸑鷟,“你又在暗示我。” 谢龄眨眼,佯装无辜。 二人又在画舫中待了一阵,谢龄手中捧着一杯热茶,查理苏则撑船行到慧安寺附近。 谢龄刚起身,寒气便从她的衣角攀附而上,而后迅速侵袭到四肢百骸,手中茶盏应声而落,不消片刻,谢龄就已浑身发抖,手脚如坚冰。 “怎么了?哪里难受?” 谢龄垂首道:“冷。” 现下寒风凛冽,吹得她脑中轰然作响。 查理苏忙脱了外袍罩在谢龄身上,谢龄将双手攀住他脖子,乌发散乱,让他捧了满怀,“抱抱我。” 查理苏抱着谢龄,如捧珍宝。 温情只有一瞬。从前温度从谢龄身上渐渐流失时,她并没有多少感觉,忍过就过去了,身体的剧痛并不足以撼动她半分,但今日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痛苦,钝刀割rou般漫长。 “好了,我该走了。”谢龄抬起头,用鼻尖蹭了蹭查理苏的脸。 查理苏却不放开谢龄,抱着她走出画舫,而后纵身一跃,合着月色,藏进了慧安寺后门中。 谢龄推开他的手,“走吧,你不走我就走了。”也不看他,转身沿着小径回到房中。 推开门时,却对上萧逸一张盛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