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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第十五章【发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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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除夕夜过后,孟旖晚再没去过何思君的房里睡觉,他并没有特意和孟旖晚说过什么,是那孩子自己不再来了。除夕夜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关了灯,平躺在床上,孟旖晚紧贴着他蜷起了身子,一只手放在了他胳膊上。他一度想推开男孩的手,最后也只是轻轻说了句“睡吧”就此作罢。这一夜他睡得并不踏实,窗外的天色蒙蒙亮了他才有了些许的睡意,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孟旖晚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饭了。

    何思君没吃东西便出了门,傍晚才回家,孟旖晚跟何皎皎正要吃晚饭。他拿出两个不锈钢饭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儿,一盒是酱熏鱼,另一盒装了四喜烤麸。何皎皎抓起一块熏鱼送进嘴里,吃得两眼冒光不说,还要舔舔指尖的酱汁。何思君笑着说:“你芸姨想着你爱吃她做的熏鱼,就给我装了一些带回来。”他又看向孟旖晚,“小晚,尝尝你师父的手艺,她也是上海人,以后想吃什么就直说,让她给你做。”

    孟旖晚夹了一块鱼,咸甜可口,酱香浓郁,他记得小时候mama也会做这道酱熏鱼,是逢年过节必做的经典凉菜。“好吃,师父的手艺真好。”他又尝了一些四喜烤麸,是很正宗的老上海味道,“但是不是有些太麻烦师父了?”

    何思君笑着说:“这有什么麻烦的,你是她亲徒弟,疼你还来不及呢。”

    “爸爸,”何皎皎这时凑过来,小心地瞄了一眼何思君,问,“你会和芸姨结婚吗?”

    孟旖晚放下了碗筷,低下头默默地喝水。

    何思君用余光瞥了一眼男孩,淡淡笑着反问女儿:“饺子,你希望我们结婚吗?”她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笑笑说:“也不是不行,芸姨手艺好,天天有熏鱼吃也不错。”

    再一次放下了水杯,孟旖晚没再拿起筷子,他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听父女二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何思君说初五要李芸来家里吃饭,何皎皎说可以,随即她又看着孟旖晚笑起来:“芸姨是晚晚的师父,这要是嫁到咱们老何家倒是亲上加亲了。”说完便一直嗤嗤地小声笑着。何思君与孟旖晚同时看向了她,前者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训她满嘴跑火车没个女孩样儿,后者没接话茬,脑袋垂得更低了。

    那句“亲上加亲”何思君听着总觉着不对劲,他觉得何皎皎最近也不太对劲。一个单亲父亲的直觉告诉他女儿可能谈恋爱了,他看着吃熏鱼和烤麸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儿欲言又止,最后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已经上了大学,他也该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和她谈谈,毕竟是女儿要托付一生的人,不过他这一关是万万不行的。

    劳累了一整年,趁过年在家好好睡了两天,何思君终于觉得身子缓过些劲儿来。初四这日一大早他把两个孩子从床上挨个薅了起来,他要带他们去附近最大的农贸市场再买点年货,破五还是得好好热闹一下,更何况李芸还要来家里吃饭。

    农贸市场离家大概有三公里,早市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大部分商贩已经过完年回来出摊了。何思君买到不少新鲜的蔬菜和rou,还破例给何皎皎买了一块糖耳朵,他问孟旖晚想要吃点什么,男孩腼腆笑着说饺子姐吃什么他便吃什么。何思君也笑起来,他随口调侃了一句:“小晚你这性子以后要是结了婚不得是妻管严啊。”孟旖晚的耳尖就泛起了淡淡的红,何皎皎听了也在一旁咯咯地乐。孟旖晚吃着糖耳朵,糖油混合物的滋味甜腻腻的,但是越嚼越香。老何又买了些糖雪球和排叉,他边走边说:“北京小吃不如上海精致,小晚你要是吃不惯,我下次去上海就带些回来给你。”

    穿过卖点心的小摊,就走到了菜市场的南门,从南门出去是一片老胡同,里面都是大杂院。那里设施陈旧,杂物乱堆,院子里的人近些年都一户户都迁走了,胡同里只零散地剩下些小铺和发廊,尽头是一个公共厕所。何思君一眼望穿南门后的那道墙,上面写了个醒目的“拆”字。

    “这片终于都要拆了?”挑了一斤鲜鸡蛋放进塑料袋里,何思君随口问了一句老板娘。老板娘话匣子一下就开了:“哎,要拆啦,都拆啦!现在没剩几个人啦!除了挨着厕所那一两家发廊,几个不三不四的女的赖着不走,都要成钉子户了!”说罢,老板娘往地上啐了一口。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何思君很久没去过那片老胡同了,公厕旁边确实有两家发廊,也确实有几个偷偷做皮rou生意的女人,也有一些叫他想起来就会心软如水的人。那年深秋他本能评上副高,却被人拿钱挤掉了名额,搞副业做生意又赔了点钱,学校还有学生打架斗殴,那阵子他总是忙到深夜才会回家。

    诸事不顺,那天又正好家门口修路,立起了一排路障,何思君不得已从菜市场南门那条老胡同绕道而行。走过公厕,两家发廊的灯牌为夜色添了几抹暧昧的光。一家亮着粉色的霓虹灯,牌子上写着“剪发、洗头、按摩、捏脚”。另一家门口则是亮着一盏红白蓝相间的三色灯柱,老式的霓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玻璃上简单贴着几个大字“剪发、洗头、烫染”,下面还粘着一张纸,上面歪歪拧拧地写着一行字:“店内还有饮料、酸奶、北冰洋。”粉色灯牌的店门口摆着几张马扎,坐着三个女人,皮裙,黑丝袜,长靴,上身还有一件黑色的紧身皮衣,嘴里叼着香烟,盯着路过的每一个男人风尘地媚笑。三色灯柱的店门口拘谨地站着一个男孩,中学生的模样,微长的头发刚过耳垂,棉马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发黄的白布鞋,他的两只手紧张攥着衣角。他记得三色灯柱这家店是一个女人开的,单亲mama,带一个儿子,这是一家做正经生意的理发店。

    “哥哥,进来玩玩吗?”一个穿着皮衣皮裙的女人迎上来,挽上了何思君的手臂,黏糊糊地在他耳边说,“二十块钱一次,不用套,前后都行,哥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不耐烦地皱起眉,甩开女人的手,正要开口拒绝,耳边响起了一声羞怯的叫卖:“先生,我五块钱一次,可以陪您过夜,我……我也怎样都可以。”三个女人顿时一阵哄笑:“小弟弟,你都在这儿站三天了,你有揽到一个客人吗?男的cao男的那不是变态吗!你就是倒贴也没人要呀!”他闻声望向那男孩,男孩一时间被三个女人噎得哑口无言,昏黄的灯光下脸蛋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你多大了?”何思君向三色灯柱的店迈了一步。“二十!我二十了!”男孩颤抖着嗓子喊了一声,赶忙拽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店里拉,身后的女人骂骂咧咧地议论开了:“这男的还真是个变态啊?”

    “先生,您跟我来这里……”进了店,关了门,男孩挽着何思君往里屋走。他却轻轻拍开男孩的手,又问了一遍:“你多大了?”

    “我……”他笑了,“我是中学老师,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说半句慌我都能看出来。”

    “……我十六。”

    “怎么不好好读书?”

    男孩眼圈红了:“mama出车祸了,肇事的逃了,家里没钱做手术了。”

    “还差多少?”

    “三千。”

    没有丝毫犹豫,何思君拿出钱包,翻了翻,数出七张百元钞票塞进男孩手里:“今天就带了这些,先拿着应急,这个年纪还是要好好读书,不要作践自己。”

    “先生,这太多了,我不能收您的钱。”眼泪扑簌簌地从男孩脸上流。

    “孩子,你听我说。我有个朋友是开饭馆的,他现在在招短工,我把他的电话留给你,这些钱以后你慢慢还……”

    “先生,让我陪您过夜吧!”男孩又拽着何思君的手臂想带他进里屋,他哭得有些语无伦次,“我这里有女装,您,您不喜欢男的可以从后面cao我,我还很会舔……”

    忽然间何思君把男孩搂进了怀里,他捧着男孩的脸,吻上了男孩的唇,他感受到男孩的呼吸与心跳一点点从急促变得平静,他抹了一把男孩脸上的泪,柔声说:“这样就足够啦。”